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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夏 夏天的初生啼哭声(1 / 2)







刚洗完澡、全身还汗涔涔的时候,电风扇的风比冷气还要令人舒爽。虽然梅雨季上周就宣告结束,真正的夏天终于逐渐到来,但七月时节,还是勉强能在每一天快结束时感受到些许凉意。



某个平日的夜晚,我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悠闲地在自己房间休息。纱窗外传来虫子打呼般的鸣叫声,靠在耳边的手机则可以听见亚季在说话。



「……爸爸和妈妈听说结婚的消息后都非常高兴喔!」



她的口气相当雀跃,就算是透过电话也能想像出她的笑脸。我受到她的影响,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我姐姐春乃对亚季的评语是:「太可爱了,不想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春乃一点异性缘都没有,这句话或许也带有一点嫉妒的意思,但如果从我的角度来看,就算已经尽量不有所偏袒——还是觉得亚季的确称得上是个美女。果然,她在念国高中的时候似乎还颇受异性欢迎的,但她自己好像对被人追求的恋爱没什么兴趣——进入大学没多久交了男友后,就一直对对方很专情,现在终于决定要结婚了。



「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排行最小的自己竟然是第一个确定结婚的。」大概是在告知家人后就自然而然浮现了这个想法吧。亚季好像打从心底感到不好意思地这么说,我便一边想像小我两岁的妹妹穿婚纱的样子,一边回答她。



「被你顾虑到的人反而会觉得很不是滋味喔。」



「是这样吗?」她喃喃说道。



再怎么努力摆出顾虑别人的态度,也无法掩饰不经意流露出的幸福感。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杂志,啪啪啪地朝脸颊扬风。



「接下来会变得很忙吧。」



「是啊,首先必须要预定婚礼会场,决定举行婚礼的日期才行……还有,我希望能早点让双方家人先见个面。」



不愧是准备要当新娘的人,脑袋里似乎已经有计划了。我开口附和干劲十足的亚季后,突然想起了一件可以帮上忙的事情。



「如果要让双方家人先见面的话,不管怎样都会是其中一边去找另一边吧。」



「毕竟两家离得很远嘛。」



我们家除了在大阪生活的妹妹之外,其余四人都住在这间位于福冈的房子里。但对方好像全家人都是住在奈良县的老家。



「那就爸妈、姐姐和我四个人到关西去吧。我的朋友在旅行社工作,之前见面的时候,她说如果是家族跟团旅游的话,经由她介绍价格可以打折,我想这样旅费会便宜一点。只要当成是顺便来趟久违的家族旅行,大家肯定会感兴趣的。」



「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你的提议啰?阿夏,谢谢你。」就某方面来说,亚季很干脆地接受我的提议,让我松了一口气。她是个不管什么事都会顾虑别人感受的人,但在家人面前表现得厚脸皮一点,反而会让对方比较轻松,不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还有,其实我很想在那之前先到福冈一趟,但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



「哎呀,如果没空就别勉强了。总之,见面的事情我最近跟朋友商量后会再联络你……啊,抱歉,今天电话就讲到这里吧,我跟别人有约。」



「有约?你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亚季当然会觉得诧异。我说了声「不」,明明对方看不见,却还是挥了挥手。



「我没有要出门,只是跟对方说说话而已。」



「是通电话吗?」



「嗯,差不多就是那样啦。」



虽然说是电话好像不太对,但我其实也不用解释得如此清楚。亚季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不过或许她认为对熟人也该有礼貌,因此她并没有深入追问下去。我和亚季结束通话后,便急急忙忙地打开笔电。我启动「epics」软体,发现和我有约的人已经登入了。我点选对方的使用者名称,按下「视讯通话」的按钮。对方马上就回复了。



「……哈啰,夏树,你好吗?」



电脑萤幕里的冬子将手掌面对着我,一开口就说了这句话。



epics是网路电话工具。使用者建立帐号后用电脑或行动装置登入,就可以和已经登人的人用声音交谈、文字聊天或视讯通话。epics和用手机或市话通话不一样,除了网路传输资料费,使用其功能基本上是不用付费的,所以在全世界都拥有许多使用者。透过笔电内建的网路摄影机,能让我和冬子互相传给对方自己的影像。再加上麦克风和喇叭也都是使用笔电内建的设备,所以除了隔着萤幕这一点,我们交谈的感觉跟直接见面说话没什么两样。



「抱歉,明明是我说要找你的,却让你等我。你等很久了吗?」是我跟冬子说要约在晚上十点说话的。



我夸张地双手合十跟她道歉后,她摇了摇头,「我也是刚洗完澡没多久,现在才登入。」



仔细一看,穿着白色T恤的她,及肩的长发还有点湿润。有种洗发精的香味隔着萤幕飘了过来的感觉。既然已经洗完澡了,当然不可能化妆,但这也是她很信赖我的证据吧。不过,她没化妆的脸还是跟我高中时见惯的那张脸一样。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今天我要跟你说一句话。」



冬子表示认同地点着头。我把折好放在电脑旁边的卡片拿起来摊开,展示在网路摄影机面前,说道:「冬子,生日快乐。」



「哇!谢谢你!」



喇叭传来了冬子格外高亢的声音。印着与我说的话相同的文字以及可爱花束图片的生日贺卡,现在应该正显示在她的电脑萤幕上才对……没错,今天是七月某日,冬子的生日。







我是在高中二年级时记住冬子生日的。



「冬子,生日快乐!」



早上我来到学校,打开教室的拉门时,这句话正好飞进了我耳里。



我看向冬子的座位,和我们同班的一名叫圣奈的女生站在冬子对面,正把看起来像礼物的东西交给坐在椅子上的她。虽然和习惯与固定对象来往的人相比,冬子算是比较能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人的类型,但她跟圣奈的关系好像还是比其他人来得亲密。圣奈是个感觉能在大圈子中心指挥人行动的人,可以说是有领袖魅力的女生,和不太喜欢引人注目的冬子不一样。不过,就不会老是跟特定对象在一起的这一点来说,两个人的个性还是挺合得来的吧。



「冬子,原来你是今天生日啊?」



我把书包放在自己的位子后,便靠近冬子她们说道。冬子停下正要拆开圣奈送的礼物的手,眯着眼睛看向我。



「我之前应该就告诉过你了吧?夏树真是的,明明老是连一点细节也不放过地观察别人,却对别人的内在或人格特质完全没有兴趣耶。」这句话狠狠地刺中我的胸口。我们熟识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年了,冬子肯定曾在对话中提过一、两次她的生日。应该说,经她这么一提,我好像的确听她说过的样子。



「连一点细节也不放过地观察别人……?」



圣奈好像误以为我是变态之类的东西了。我急忙否认两人的质疑。



「不是那样啦,是比较容易察觉到小地方之类的意思。但我没办法记得这些事情很久。」



应该说,别人就算了,冬子的话我自认是格外有兴趣……但我如果这么说的话,说不定又会被当成变态,就没有讲出来了。



冬子拆开包装纸后,发现礼物是电影DVD,片名是《罗密欧与茱丽叶》。电影并不是很久以前拍摄的版本,但这个选择其实还挺有深度的,感觉很不错……



当我正这么想的时候,两人却摸着大大印在外壳上饰演罗密欧的外国男性,兴奋地尖叫了起来。看来圣奈之所以会选这当礼物,是因为她们两人都很喜欢主演这部电影的演员。我对这位演员并不熟悉,但要是说出这件事,冬子又骂我「这我之前也告诉过你了。你是对我没兴趣才记不住的吧」的话就伤脑筋了,所以我决定闭嘴。



两名女高中生一直重复地对彼此说着「谢谢」和「不客气」,把我完全晾在一旁。我只好观察她们什么时候会结束,然后趁机把突然想到的问题说出口。



「不过,为什么明明是夏天出生,却要取冬子这种名字呢?」结果她们两人同时转过头看着我。经过一段尴尬的沉默后,圣奈接话了。「这么说来,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的确是有点奇怪……噢,冬子啊,为什么你是冬子呢?」



不用说也知道,圣奈突然用类似演戏的口气说话,是在恶搞罗密欧和茱丽叶。这也让我知道她大概是先看过电影才会选择刚才那份礼物的。



冬子先是被圣奈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就对我说:「你们就来KISETSU一下吧。」



「什么KISETSU啊?」



圣奈疑惑地歪着头。这是我和冬子在高中一年级时创造的暗号,只有我们两个才懂,指的是替奇妙的事件找到合理说明的行为,但要是这样老实地对圣奈说明,感觉还挺丢脸的。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思考一下,我们便能知道为什么要取冬子这个名字。」我只把重点告诉圣奈,她便低声说了句「原来如此」,嘟起了嘴巴。



冬子脸上仍旧挂着欢迎我们挑战的笑容。虽然我说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但目前掌握的资讯太少,根本无法进行推论。之前在KISETSU的时候,如果是由我或冬子其中一方出题,解题的人可以在对方能回答的范围内提问。



所以我决定先从比较常见的方向开始进攻。



「我可以问一下你父母的名字吗?」



说到取名字的惯例,肯定会想到从父母那里继承文字或发音的情况吧。冬子似乎也预料到我会这么问,回答时毫无犹豫。



「我爸爸的名字是努力的『努』,母亲的名字是胜利的『胜』和孩子的『子』,胜子。」



「子」这个字的确是继承自母亲没错,但光看文字和发音,怎么样都想不到跟最重要的「冬」字有什么关系。不过,如果简单到光问这个问题就能明白的话,冬子也不会装模作样地搬出「KISETSU」这个字眼来吧。



「你姐姐她们的名字里……应该是没有代表季节的字吧?」



圣奈知道是错的,还是姑且提出这项可能性。冬子有两个姐姐。虽然我一时想不起来她们正确的名字是什么,但我记得两人的名字都跟季节没有关系。



「嗯,我们三个人毫无疑问地都是努和胜子的女儿,但姐妹的名字倒是没什么关联性呢。」



「应该说那是我们家的情况才对。」我插嘴说道:「姐姐是春、我是夏,妹妹则是秋。」



哦,是这样啊。圣奈如此回应。



我偷看向冬子,补充道:「如果之后我再娶个名字里有『冬』的太太就很完美了……」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冬子拍了拍手,把我的发言随意敷衍了过去。我忍着想咋舌的冲动,决定换个方向。



「感觉很快就遇到瓶颈了呢。顺便问一下,圣奈,你的名字由来是什么啊?」



圣奈对这个问题露出了苦笑,让我有些意外。



「啊,我喔……是因为父母都是老师吧。」



「那跟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吗?」



冬子似乎还没想通,但我知道圣奈想说什么。



「因为是圣职者吗?」



「没错,所以他们就从里面挑了『圣』这个字来取名。不过自称圣职者这一点也让我满想吐槽的就是了。」



她刚才苦笑的原因大概就是这个了。不过她的口气里没有轻视的意思,反而还感觉得到对双亲怀有一定的敬意。她这句话肯定也有掩饰害羞的用意吧。父母职业跟小孩名字相关的情况也是有的。举例来说,佛门或传统艺术的世界里应该就有用特定文字替生下的孩子取名的例子吧。我转头面向冬子。



「冬子你呢?你的父母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啊?」



「这个嘛,我爸爸在药商担任研究职,除此之外还接了翻译工作当副业。」



「翻译?」



我不假思索地反问她。当时的我觉得那是相当特殊的职业,也是第一次听到身边有人在从事翻译工作。



「是啊,但不是文学方面的,都是英文的专业书籍或资料比较多。毕竟翻译专业书籍时,只会翻译英文是不够的,还需要该领域的知识和观念嘛。我爸爸年轻时曾因为做研究在美国待过一阵子,所以英文还不错,现在似乎还是偶尔会有翻译工作找上门。」



「原来如此,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家对翻译的印象比较偏向外语专家,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小说家替外国文学翻译的例子嘛。」



我这么说,想起了冬子希望大学能读英文系的事情。而且我之前还听说她想要出国留学。现在知道她主要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后,就对这个目标产生一种欣慰感了。



「那胜子伯母是从事什么工作呢?」



圣奈接着问道。冬子思考了片刻才回答。



「母亲的话…我记得她与爸爸结婚前是在银行工作。」虽然她的态度看起来有些没自信,但我从她的反应推测出冬子母亲的工作应该和她的名字没什么关系。她之所以花了点时间才回答,是由于没有预料到我们会问这个问题。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会询问母亲的职业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却没有预料,代表这并不是线索之一。如果说得大胆一点,甚至有可能是我们已经问出必要的资讯,她才没预料到我们会继续问下去。



我暂时停止询问攻势,试着整理目前得到的情报。明明是在夏天,名字里却有「冬」字、双亲的名字、父亲的职业,而且似乎不用太在意两个姐姐的情况……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推论出合理的答案了。



「KISETSU完成了。我想我的推论应该是对的。」



我一宣布,圣奈就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胸襟,开始逼问我。



「不会吧,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快点说给我们听啊!」



「我说、我说就是了,你快放手。你不放手我也不能说啊!」



「到底是能说还是不能说啊!」



我被圣奈吓了一跳,她也陷入了混乱。或许是我抢先看穿了和她感情很好的冬子的秘密,让她觉得非常地不甘心吧。



这种充满活力的态度就是她拥有领袖魅力的原因吧。我花了大约三十秒才总算摆脱圣奈的手,冬子只顾着在一旁偷笑,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我整理制服衬衫的衣襟,对冬子说:「事情果然跟我一开始想的一样,冬子的名字是用双亲的名字来取的。」



「为什么努伯父和胜子伯母的女儿会是『冬』啊?」圣奈撅着嘴问道。



「这跟工作有关。」我继续说:「冬子父亲从事翻译工作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换句话说,如果把她父母的名字翻成英文的话,会出现什么字呢?」



「英文?嗯……胜子伯母的话是win吧。努伯父的名字是努力的意思……effort之类的?」



圣奈的回答只对了一半。她似乎想自己把答案解出来,所以我又给了一个提示字眼。



「努伯父的话其实是更简单的单字喔。类似『努力尝试』的意思吧。」



「努力尝试……try吗?」



「没错!然后只要把这两个字串起来……」



wintry,是代表「冬天的」意思的英文单字。



还有,虽然不知道冬子的父母有没有想那么多,但只要把胜子伯母名字里剩下的「子」加上去,冬子这个名字就完成了。不直接使用汉字,而是将英文重新组合来取名,这是从事翻译的人才想得到的主意。



「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夏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冬子摆出了伸长双臂、趴伏在桌上的姿势。我沉浸于找到正确答案的满足中,告诉两人我刚才看到冬子回答问题时有所迟疑,才能够完成KISETSU。



「什么?竟然是从这么细微的地方……」冬子惊讶地睁大双眼。



「在这刚好一年的时间里,我在经历各种KISETSU的过程中学习到一件事,那就是许多线索往往是隐藏在不经意的反应和态度里。无论何时都要小心谨慎地观察,是提升KISETSU技巧的诀窍。」



「观察啊……」



结果圣奈又对我投以像在看变态的眼神了。



「怎、怎么了?是圣奈你叫我说出来,我才仔细说明给你听的耶。」



「总觉得很难相信呢……竟然只靠那几个线索就找到答案了。夏树,你其实早就像跟踪狂一样把冬子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吧?比方说真的一天到晚都在观察她之类的。」



「跟、跟踪狂……」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我因为察觉到圣奈想自己解开冬子名字的秘密,才帮了她一下,结果她竟然这样对待我。我以眼神向冬子求助,她却好像被吓到似地缩了缩身子。我再次急忙否定两人的意见。



「才、才不是呢。你想想,如果我真的调查得一清二楚,肯定会知道冬子的生日吧?但实际上我却不记得她的生日,所以不仅没有准备礼物,也完全没有要替她庆祝的意思。」



「……有人会脸不红气不喘地这么说吗?」冬子冷冷地说道,



「不,那是……」我支支吾吾地否认,她却彷佛很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果然对我没有兴趣呢。」



由于是我否认自己是跟踪狂才会变成这样,真的是左右为难。我低头看着放在桌子上DVD的外壳心想:夹在家族与情人之间的罗密欧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左右为难呢?







那是距离现在刚好七年前的事情了,岁月流逝的速度真是快得惊人。



「在大阪的新生活过得还好吗?」



我与当时的圣奈一样,和冬子互相说了好几次「谢谢」和「不客气」后,便对萤幕里的冬子这么问道。她脸上浮现了看起来有些疲倦的笑容。



「很忙,总而言之就是很忙。」



正如冬子在春天联络我时所说的,结束五月的新进员工研习后,她就一直待在大阪工作。从那之后才过了两个月,各方面都没有喘息的空间,她一定觉得每天都过得很慌乱吧。不过,根据我这个先踏入社会一年的前辈的经验来推断,她应该很快就会适应现在的生活,然后觉得没那么紧张了吧。



其实我能够像这样和冬子用epics交谈,跟她开始在大阪生活也有一点关系。结束新进员工硏习后,她没有选择余地,只能搬进公司租的公寓里。明明位于都会区,手机讯号却非常差,连我听到后也很惊讶,所以虽然可以收信,但在讲电话的时候就会断断续续的。



不过,据冬子所言,她所住的只有一个房间的套房中,玄关的收讯还算不错,所以倒也不是很困扰的事情。但我光是想像冬子每次讲电话时都只能坐在玄关与到房间之间的模样,就不太想随意打电话给她了。幸好那里有网路可用,冬子也有一台笔电,我们才会使用epics来通话。这样子也可以节省电话费。



「那你就算梅雨季好不容易结束了,也没空去别的地方玩啰?」



听到我半是怜悯、半是调侃地这么说,冬子耸了耸肩,然后就突然举起笔电,把网路摄影机朝向窗帘后的窗外。



「你看到一栋很高大的建筑物了吗?那叫『帝国饭店』,是大阪屈指可数的高级饭店。」



我定睛凝视窗框内的黑暗,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座比周遭高出一大截的高耸建筑物自地面突起的饭店因窗内灯光而布满有如斑点的亮光,让我联想到从沙子里探出头的花园鳗。我看到的景色位置不是很高,冬子的房间似乎是在一楼。



「嗯,我看到了。」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啊,在饭店对面的河边有烟火大会。听同一栋公寓的前辈说,从这里也可以隔着那间饭店看见放到空中的烟火……但当天很不巧有公司的固定活动,不管怎么安排时间,结束后回到家都是晚上九点左右了。那个时候烟火早就已经放完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



当我正在表达同情之意时,冬子把笔电放回桌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定她比我所想的还要忙碌。



「我还是学生时,每年的这个时候一定都会去烟火大会。只要看着五颜六色的火光绽放在夜空中,就会深切地感受到夏天真的来了。我真的好喜欢那瞬间的感觉喔。」



我想像了一下冬子带着现在那种陶醉表情看向夜空的样子。在现实之中,她的侧脸绝对不可能靠得跟我想像的这么近。



「你今年没办法去烟火大会了吗?」



「工作没办法请假啊。毕竟我连中元节都没有放假。周末也排了一些跟公司有关的行程。哎,没看到烟火的话,就没有夏天已经开始的感觉了……」冬子把下巴靠在桌上,像小孩子一样闹起瞥扭,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之前都不知道冬子你这么喜欢烟火耶。」



「对喔。我们没有一起看过放到空中的烟火嘛。」



她说出这句话时大概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却让我的胸口深处微微刺痛了一下。冬子没有察觉到我的变化,带着彷佛遥望远方的眼神叙述了起来。



「我从小时候就很喜欢烟火了。到现在都还记得。」



据说那是她还在上幼稚园时的记忆。



「萌萌香姐姐、由梨绘姐姐和我三个人围着老家的桌子,用各种颜色的色铅笔把摊开在桌上的图画纸整张涂满。感觉像在画彩虹一样,画出了很多种颜色的色条。」



我试着在脑中想像那幅情景。年纪最小的冬子夹在两个姐姐中间,紧紧地握着色铅笔,努力涂满图画纸。冬子很随兴地将红、蓝、绿、紫等颜色涂在纸上,两个姐姐一边做着相同的事情,一边给予冬子各种建议。母亲经过时虽然正忙于家事,但还是满意地眯眼看着两名照顾妹妹的姐姐,称赞冬子做得很好。



「顺利涂完之后,接下来是拿黑色蜡笔再次涂满画纸。最后,等画纸全部都涂黑,再用硬币之类的东西刮开蜡笔颜料,画出线条。就这样画了几条呈放射状的线条后……」



「就会在黑色蜡笔所画的夜空映衬下出现色铅笔烟火吗?」抢先回答的我内心十分雀跃。



亲手绘制的烟火一定在年幼的冬子心中留下了十分鲜明的感动吧。我甚至可以想像,两位姐姐看到冬子的反应后露出得意笑容的样子。



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冬子点点头,当时的感动似乎又在她心里复苏了。



「你说不定会笑我是不是把顺序搞反了,但我认为我到现在还很喜欢烟火,或许是喜欢那张画的关系。有时候我只要看着夜晚的天空,就会想要用手去刮出线条来。我觉得这样做,好像就会有各种颜色的烟火从底下浮上来。」萤幕中的冬子做了个用指甲在空中挥舞的动作。但她随即就跟结束演奏的指挥家一样放下了手。



「大概是因为自己开始工作了吧,最近我有时会突然间想起以前的这种记忆,觉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然后就会想,能像那样子和两个姐姐或爸爸妈妈一起度过的时间,是不是真的已经所剩无几了呢?」



离开家乡生活应该也会让这种想法变得更强烈吧。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回老家?双亲是不是永远都能健健康康?一开始思考就没完没了了。而且我记得冬子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作人妇了。说到结婚,我家之后或许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我啊,在大学毕业的时候规画了一次家族旅行。幸好两位姐夫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还没有小孩的萌萌香姐姐跟女儿今年春天就要上小学的由梨绘姐姐都获得了丈夫的许可,才能好好享受只有我们一家五人的家族旅行。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哇,你好孝顺啊。」



我坦率地说出心里的感想后,冬子谦虚地表示,那只不过是个两天一夜的温泉旅馆小旅行而已。



「现在我们一年顶多只有一、两次机会能全家团聚了吧。上次难得能聚在一起好好聊天,结果有一半都在讲以前的事情。像是我们小时候做了什么,或是十几岁的时候过得怎样之类的。至于剩下的一半,则可能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开始工作,都在聊我们家接下来会怎样。」



明明是基于冬子的强烈希望才终于实现的家族旅行,但她谈论的时候看起来却莫名的苦闷。



「那让我觉得好像在交互对照过去的自己跟未来的自己……所以我就忍不住在想,也是否渐渐地成为自己小时候所认为的理想大人呢?我是不是反而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了呢?」



在对话短暂中断的时候,纱窗外有辆轻型机车发出不解风情的引擎声急驰而过。冬子的双亲在最小的冬子出社会后,养育孩子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两个姐姐也各自结婚,组成了新的家庭。看到周遭的家人变成这样,冬子应该会觉得自己顿失依靠,就像是飘在空中的肥皂泡泡吧。她只专注于像拍照一样被独立摆取出来的过去和未来的片段,忘了中间那些拼命活着的时间,就对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却还没有任何成就的自己产生了疑问。



我在十几岁时没有明确的梦想,正逐渐放弃过着精采刺激人生的想法。但冬子在那个时候就有了从事翻译这个远大且明确的目标。可是,到了现在,那个目标还停留在不知道如何实现、暧昧模糊的样子,却被忙得不可开交的冬子抛置到脑中的角落去了。以前冬子曾随口跟我说过:「如果只有英文能力很强的话,满足这项条件的人在世上多如牛毛。我和爸爸不一样,没有比其他人还要强的专长。」



「你现在的公司应该也是看在你的经历和留学经验上才录用你的吧?你的过去确实与现在相连着,而且会替你开拓未来的可能性。」我忍不住替她辩护。但在她耳里听来似乎只是安慰之词。



「但是我们公司几乎没有会用到英文的部门。当然了,我并没有舍弃想从事翻译相关工作的心情。但我去留学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耶。如果再这样继续过着与英文无缘的生活,我只会慢慢忘掉好不容易学会的语言而已不,其实我是很清楚的。如果不想让事情变成那样,我还是有能够多多接触英文的机会,说穿了,是我自己要把日子过得那么忙碌的。」



冬子的话已经超越自省的程度,带有一点自嘲的意思了。如果她是借由这样来鼓励自己的话,那不管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但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我希望冬子能觉得幸福一点。



「既然如此,」我刻意用很开朗的口气说道:「你二十四岁的目标等于已经决定了嘛。」



「就是要尽可能地成为一个理想的大人,对吧?」



看到冬子恢复平常的笑脸,我松了一口气。



「你今年的生日过得如何?还有其他人帮你庆祝吗?」



「我想想,和我同期进公司的同事里有个和我比较要好的女生,她说她这次要帮我庆祝生日。然后,如果是简讯的话也有很多人寄给我喔。高中朋友的话就是圣奈之类的……萌萌香姐姐和由梨绘姐姐也寄了信给我。」



「原来如此,圣奈也……」



我之所以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是因为察觉到一股莫名的异样感。



「夏树,怎么了?」



冬子发现我不太对劲,楞了一下。但我还是沉默片刻,试图掌握异样感的来源。刚刚才唤醒的记忆。与圣奈的对话、冬子名字隐含的意义。今天寄简讯给冬子的两个姐姐的名字是……



「冬子,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曾聊过有关你名字由来的事情吗?」



「好怀念喔,」冬子笑道:「那也是发生在我生日那天对吧?为什么出生在夏天的我会是冬子这个名字。当时圣奈也在,你们两个因为我的事情讨论得很热烈,我好开心。」



「当时我因为正确地完成了名字由来的KISETSU而相当满足……但其实那个KISETSU不够完整吧?」



冬子听到我这么说,疑惑地歪了歪头。她的动作毫无不自然之处。



「夏树说的没错,是win加上try变成了『冬』啊。没有不完整的地方喔。」



「那么,你的名字为什么和你两个姐姐都没有关联呢?」



你姐姐她们的名字里……应该是没有代表季节的字吧?当时圣奈提出的假设的确和冬子的取名没有关联。而且我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也没马上想起冬子两个姐姐的名字。才会没注意到她们的名字与冬子没有关联是很奇怪的事情。



「由梨绘小姐和萌萌香小姐的名字,除了写起来刚好都是三个字之外,名字里还都有花名,分别是『百合』和『桃花』【注1】。换句话说,在长女和次女出生的时候,你父母很明确地替两个女儿取了有关联性的名字……那为什么三女会变成『冬子』昵?为什么要突然用父母的名字来取名呢?这显然是件很奇妙的事。」



【注1】由梨绘与萌萌香日文发音里分别包含了百合(YURI)和桃花(MOMO)的发音。



我最先想到的假设是,可能只有冬子的父亲或母亲和两个姐姐不一样。但冬子已经亲口否认这件事了。她在七年前已经很清楚地说过,姐妹三人毫无疑问地都是努和胜子的女儿。



别人姓名的由来,有时是个很敏感的话题,我并不想当那种随便追问这种事的无礼之人。'但这次的情况是当事人冬子从前就主动问我要不要KOETSU看看。我原本以为这次肯定也是冬子在对我下战帖,但是……



当时冬子的表情该如何形容才好呢……她并未流露出任何情绪,以像是把所有感情在脑内用真空包封起来的神情对我说:「这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不用太在意。」



「咦……」



我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她表现出拒绝谈论的态度,还算能稍微感觉到对方想法。但冬子刚才的反应不一样。感觉既像是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厚书的墙,又像是连接两岸的吊桥断落了,或许该说是隔绝才对,毫无进入的余地。



「先别说那个了,你刚才给我看的生日贺卡,反正机会难得,干脆寄给我吧,我觉得满可爱的。」



冬子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恢复原本的笑脸对我说道。由于话题转得太硬了,还没有自震惊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的我只能让她牵着走。



「喔,好……那你要告诉我住址才行。」



epics可以在进行视讯通话的同时互相传送文字讯息。片刻之后,萤幕的右侧就出现了冬子输入的住址。



「你应该不会只寄卡片给我吧?」



冬子眯起一只眼睛对我这么说,我便疑惑地眨了眨眼问:「你的意思是?」



「当时圣奈好像送了我电影DVD喔!」



真是的,只有在这种事上脑筋动得快。我故意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礼物是吧?我会想一下的。」



「那就拜托你啦!夏树你观察敏锐又头脑灵活,我很期待你送我一个出乎我意料之能让我非常高兴的超棒礼物喔。」



冬子笑嘻嘻地说道。既是她想要的东西——又要让她意想不到,难度真高。我没件么自信地要求她给我一点时间,并得到她的许可,接着,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呐,冬子……」



「什么事?」



「……抱歉喔,我说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