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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章(2 / 2)

久美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句话。



“你是在说大友先生和冢原小姐吗?”那那木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就是那两个家伙!”久美恶狠狠地点头说道。她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她的愤怒。



“那两个人仗着我们不好对他们指责什么就随便在村子里走动,到处给我们惹麻烦,最后居然还打算把御神体带出去。多亏父亲及时发现赶忙阻止,御神体才没有被盗走。但因为某些原因还是导致了御神体受损,因此‘泣女大人’的状态才会变得不太稳定。”



“原本应该静静沉睡在匣子里的‘泣女大人’沾染了不洁之气,这才给仪式带来了不好的影响。被污染的‘泣女大人’无法和小夜子很好地融为一体。”



那那木仿佛亲眼目睹了此事一般,流畅地讲述着当时的情况。从没有任何人打断他来看,实际情况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如果没有御神体受损这件事,一切都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小夜子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不管扮演新郎的是柄干还是其他人,仪式应该都会顺利地完成。仪式失败了肯定是那两个人的错。要不是他们,御神体怎么会遭到污染呢?事情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久美大声吼着,那张苍白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她咬住下嘴唇,用颤抖的拳头不停用力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们两个,对吗?”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我吓了一跳。久美的嘴角弯成了月牙状,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没错!我们对他们进行了惩罚。逃走的那个女人也被我们抓住然后杀掉了。可是,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任何作用。死去的村民不可能再活过来。即使已经过去了半年,小夜子也没能从那个状态恢复过来!”



久美再次厉声大吼。对于村民来说,什么都不懂的外来者因为好奇而导致仪式失败,他们会如此愤怒也是合情合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对那那木和佐沼心存戒备,对二人的厌恶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仪式失败,小夜子把柄干秦辅给杀掉了。虽然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但我却直接去了前殿,把关押着的那个男人给杀掉了。”



此时,久美那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已经瞪得不能再大,原本端正的脸庞也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从她的喉咙深处隐约传来了类似抽泣的声音。



她在笑。她回想起杀人的感觉,然后笑了出来。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杀人犯,不再是我前几日认识的那个名叫有川弥生的女性了。



“在我杀害男人的时候,那个女人趁机跑掉了。我们连夜进行了搜山,很快就把她抓住了。然后,我用砍刀把那个叫唤个不停的女人的头给砍了下来。一刀,一刀,再一刀……”



久美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疯狂。在她兴高采烈地讲述完杀害冢原蓝子的过程后,突然很心烦地咂了下嘴。



“但真没想到她居然把视频上传到网站上去了。因为这个又惹来了不该来的人。”



久美用蛇蝎般的眼神看向那那木。可是,那那木不仅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像是对此事感到很佩服似的点了点头。原本想要用眼神在那那木身上开一个洞的久美突然移开了视线。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暂时恢复了原状,然后继续说道:



“话先说在前面,我从未觉得杀掉他们是在做坏事。村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说起来,村子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也都是因为那两个家伙。就算把他们杀了也难解大家心头之恨。”



“话虽如此,但聚众实施私刑也是违法的。还是说,你们觉得为了村子而杀人是正确的吗?”



久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好像根本懒得与那那木争论。



“……杀害佐沼先生的也是你吗?”



我将脑海中最坏的那个设想问了出来。久美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打算掩饰这件事,甚至高高在上地对我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我干的。趁你们在房间里聊天的时候,我通过那条地下通道到了神社,正好看到那个佐沼好像在那边找着什么东西似的。那家伙对我毫无戒备,我便趁其不备狠狠地捅了他一刀。当然,一刀还远远不够。我每捅他一刀,他都像杀猪似的哭叫着,还哀求我饶他一命,说什么自己再也不会管这件事了,立马就离开村子。哼!他一开始不来不就好了吗?真是个愚蠢的男人。最后他还说我是疯子,是杀人狂。听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我慢慢地折磨他,不让他轻易地死去,直到最后才终于了结了他。”



说着这些话,久美的脸上竟然充满了自豪感,仿佛她是在挥舞正义的铁锤来制裁那对男女和佐沼一样。她似乎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娇气的声音响彻整片黑暗。



我从心底感到了恐惧。虽说是为了村子,但久美对杀人这件事毫无悔意,甚至还在放肆发笑,而知道她罪行的村民不但不责备她,反而一起替她隐瞒所犯下的罪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害怕。



这太不正常了。此时,我才很不情愿地确定,这村子毫无疑问是个与世隔绝的魔境。



“不可原谅……你们根本不可原谅!”



“你说错了,不可原谅的应该是那些人才对。我们从那以后每天晚上都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每天晩上都听着那个恐怖的声音入眠,天一亮就担心又有谁会横尸街头。在这种乡下,村子里的人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家族的一员。你们真能明白每天都面对可能失去家人的恐惧到底是有多痛苦吗?”



久美以几乎要扑上来的气势向我探出了身子。她那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瞪得溜圆,鼻尖都快要碰到我的脸了。



“你肯定不懂吧。那个叫佐沼的男人也是一样。他完全搞错了,所以到最后都还表现得自己好像是受害者一样。”



久美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厌恶感。



“不过嘛,我们也没打算让你们真的去理解。毕竟事到如今,死人也不可能复活了,不是吗?去想那些事也只是浪费时间。”



久美夸张地摊开双手,滑稽地歪着脑袋。



这一刻,有那么一瞬间,我从久美这个冷血杀人犯的表情中看到了深切的悲伤与怨恨。或许在这半年里,被“小夜子”夺去的生命中就有她所珍视的对象吧。正是因为失去无可替代之人所产生的失落与悲痛,才激化了她内心的愤怒,才导致她做出如此疯狂的行为。



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些事,令我无意间对她产生了同情。



“总之,现在必须要尽快重新举行仪式。那么,首先就需要有人来扮演新郎。村子里已经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扮演这个角色了,而且大家也不知道有谁能够肩负起这样的重任,也没办法确认谁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大家会这样想也是合理的。就算再举行一次仪式,如果小夜子对新郎不中意的话,仪式还是会失败吧。所以新郎的人选必须得慎重考虑。”



久美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要反向思考了。想想小夜子心里最挂念的是谁,对吧?ヽ她无精打采地看向了我。



“这个时候,首先被选中的就是仓坂君啊。”



面对那那木寻求确认的话语,久美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又再次看向了我。



“我虽然知道你是个殴打女人的人渣,但我还是能深切理解始终无法忘记你的小夜子的心情。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久美那张端正的脸上写满了对我的厌恶。她似乎无法接受小夜子对我的感情是那么坚定。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可是恶心得不得了。都像那样和小夜子分手了,居然还有脸来见她。我在心里咒骂了你无数次。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肯定早就把你杀了。”



面对久美俯视我的冰冷眼神,我说不出话来了。



对小夜子自然是不必多说,光是想着这几天的时间里,久美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与我相处,我的大脑就已经一片空白了。



“太漫长了。虽然仅仅只有半年,但却是我人生中度过得最漫长的时间。不过这一切在今晚都会结束了。终于能结束了,你们说是吧!”



久美大声喊着,回头看向村民们。这一刻,村民们发出了同样的欢呼声。那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一阵强烈的恐惧令我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了一样。不正常的不只是久美。这个村子本身就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因仪式失败而失去亲人的人们,他们用暴力解决了导致这种结果的祸根——也就是所谓的外来者,这半年以来每天晚上都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想到的方法就是再举行一次仪式。既不是逃离,也不是躲起来,而是为“泣女大人”准备一个新的新郎,再举行一次婚礼——正常的脑回路应该是很难想出这个方法的吧。



这一切并不是个人人性的扭曲,而是整个村子的问题。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实在是毛骨悚然。或许,这种支配着村民的不顾他人安危的残暴心理,才是“泣女大人”所带来的最大灾厄。



我远远望着高举双手欢呼的人群,心里不断感慨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含糊不清的笑声盖过了欢呼声。村民们面面相觑。那那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响着,仿佛是在嘲笑那些村民。



“你们真是愚蠢啊!愚蠢得令人超乎想象,简直可以说是愚蠢透顶了。你们觉得这样做就能收拾好这个烂摊子吗?”久美和辰吉二人面面相觑,同时皱起了眉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仪式失败,所以就再举行一次仪式。这个想法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正确举行仪式的话,‘守护神’的确是不会变成‘作祟神’的。但是,被你们称为‘泣女大人’的怪异,真的在期盼仪式吗?”



“你什么意思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即使这问话中带着怒意,那那木还是面不改色。他用淡定的语气继续说道:



“每二十三年举行一次仪式,以此让‘泣女大人メ一一也就是婚礼前夕死掉的女性的怨念平静下来。但是,仪式已经重复了一次又一次,那个怨念也应该注意到自己是被假婚礼给欺骗了吧。即使这样一直重复举行仪式,自己也不可能真正得到满足。”



“不、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不准胡说八道!”



辰吉粗暴地叫喊着,并用手指向了那那木。他的脸已涨得通红,唾沫也四处飞溅。但我感觉那只是他在对村民进行的夸张表演,是他被戳中痛处后无可奈何下说出的借口。现在,辰吉身上确实展现出了那种被老旧习俗所束缚之人特有的气质一一无法直面现实之人特有的虚张声势。



“你们每二十三年举行一次的仪式,说不定反而起了反效果呢。”



“闭嘴!”



那那木每说一个字,辰吉的表情就变得越发扭曲。他不想让其他人注意到这一点,所以拼了命地提高音量,但这反而让他表现得更焦蹂。他这样做到底是想要隐瞒什么呢?他那充满恐惧与悲伤的瞳孔又究竟在述说着什么呢?



“那种从第一次开始就是虚假的婚礼,无论重复多少次也不可能治愈苦难,也永远不可能令人得到救赎。这种小事情只会成为直接的诱因,让那位女性的怨念一点一点地增强。在你们热衷于重复举行这种闹剧的时候,‘泣女大人’应该也一直在暗中寻找着反抗的机会吧?"



“开什么玩笑。那种事怎么可能啊。这样的感情,像那种怪物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久美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她将视线从抿嘴微笑的那那木身上移开,然后生气地咬住了嘴唇。



“真是如此吗?刚刚你所说的怪物,曾经可是个有血有肉货真价实的人类啊。它并非生来就是怪物的。也正因如此,那东西应该是会被感情这种暧昧的东西左右想法的。怀揣着想要爱的欲望却又因得不到爱而哀叹,正是这份感情逐渐变成了怨恨,而这份怨恨又恰巧成为了支撑其存在的灵魂残渣——这就是‘泣女大人’的真面目。”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全都专心致志地听着那那木说话。仿佛创造这个名为“泣女大人”的怪异之人就是自己般,那那木那不带任何迷惘的语气营造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可信感,牢牢地勾住了听者的魂。说起来,我此时也从那那木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他根本不像是个单纯地有着奇特兴趣的作家的感觉。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魔力,能直接对听者的大脑产生影响,让听者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相。哪怕是所有人看来都是白色的东西,只要让他说上几句,大家会相信那东西就是黑色的。我感受到的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说服力。



“至今为止,你们已经欺骗‘泣女大人’多少次了?你们举行过多少次这种简陋的婚礼游戏?你们每举行一次仪式,‘泣女大人,对这个村子里每一个人的怨恨就会多积攒一分。如今,那份怨恨已经膨胀到极限了。在小夜子这事之前,这个仪式不就早已到达极限了吗?你们的祖先巧舌如簧地骗过了女性的怨灵,将其供奉在村里,表面上顺着她的意思,其实却是在对付她,然后又恬不知耻地向其祈求村子的安泰,违反其意愿将其塑造成了神。这个村子一代代传下来的‘恶习’迟早是要有人来买单的。这样看的话,你们为了救急而举行的仪式终究只会是无济于事,这样的事实你们现在应该都已经看清——"



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那那木热情洋溢的讲话。



先是肯定怪异存在,继而以此为基础分析其性质与由来,最后得出符合逻辑的解答——强硬地打断了那那木这一过程的正是久美。要是再不让他停止胡说八道的话就糟了。久美直接冲过去狠狠地给了那那木一巴掌。



“你的说法也有一大堆可疑的地方。不要因为妄想活命就在这里胡说八道。不管你说什么,我们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如果你不想成为第二个佐沼,最好是乖乖地闭嘴。”



她用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那木。可以确定,她说这些话并不只是简单地在吓唬或威胁我们。



判断了局势后,那那木老实地闭上了嘴。



“不过,就算闭嘴,我们也不可能活着回去了啊。”



听到那那木的这句话后,久美歪着嘴角,抱着胳膊看向了我。



“我说,仓坂先生啊,想起来你也是挺惨的。你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种状况下和前女友重逢吧,这可不是仅仅尴尬这么简单的事啊。”



咯咯大笑的久美突然抓住了我的衣襟,将我强行拉向了她那边,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用纤细的手指勒紧我,用黏糊糊的视线打量我,仿佛是在挑剔地品鉴着我一般。



“小夜子的癖好还真是怪呢。竟然连你这种毫无优点,只知道打女人的人渣都能接受。还是说,其实小夜子有着奇怪的性癖呢?”



久美朝无言以对的我哼笑了一声,然后又把脸凑得更近,再次凝视着我。



“哎呀呀,怎么啦?装成一副老实人的样子。你是为了给我留个好印象才故意把本性隐藏了起来吧。明明本性早已暴露,却还妄想给我留个好印象呢。还是说,你想表达你已经改过自新了吗?己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对女性温柔体贴的绅士了吗?哈哈!如果你真打算这样说的话,那还真是个糟糕的玩笑呢。”



说完这话后,久美便放开了我。她站起身转过了头。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通。你为什么会一直牵挂着这个对你做尽坏事的男人。”



她将视线投向了包围神社的森林。也不知她这句话是对谁所说。与其说是对我,不如说更像是说给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夜子听的。



看着眼睛眯成一条缝,一直注视着远方的久美,我无法窥见她此刻真实的想法。



“……就算是我,也想不通啊。”



并不是因为被她骂醒,也不是想要反驳她什么。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句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久美一脸诧异地歪着脑袋,又再次用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我开始在脑海中组织语言。



“我一直都打算忘掉小夜子的事。我假装已经忘掉她了,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在我自以为已经彻底忘掉她的时候,你突然出现了,还和我说起了小夜子的事。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在恶作剧,毕竟你出现的时机那么巧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所说之事。但是只要一想到能再一次见到小夜子,我就感到坐立难安。我一直都想就那时的事向小夜子道歉。曾经的我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伤害了她无数次。可是,我思念她的心情也是货真价实的。这话我能对天发誓。”



我目不转睛地与仿佛在对我进行评价的久美对视着,我的声音甚至在颤抖。



但这既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我在求她饶命。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对小夜子的感情没有半点掺假。



“我的这份感情货真价实。即便是现在,我也依然挂念着小夜子。唯独在这件事上,我绝对没有半句谎言。无论她今天是什么样子,我都对她……”



我的身体好像已经跟不上我的内心了,以致我无法继续言语。



事到如今,说这些话或许已经太迟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或许,我只是想通过言语来确认自己的感情吧。



即使此时此刻,我依然强烈地渴望着小夜子。



“这样啊,那你就证明一下吧。你所说的对小夜子的感情。”



“……诶?”



就在我想问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那惨叫声好像瞅准了时机似的传了过来。而且,这次的距离比刚才更近了。



似乎马上就要到跟前了。当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后,只见雏坛上的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伫立在祭坛前的辰吉也被吓得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了祭坛才停下来。



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中,能听见的只有“嘎叽”、“嗅叽”拖着沉重身体的脚步声。



那个略带污渍的白无垢从树丛的间隙中爬了出来。这一刻,恐惧让我僵在原地不得动弹,我甚至都忘了眨眼。



“终于来了啊。都在等着你哟,小夜子姐!”



久美莫名地露出了恍惚的表情,嘴角带着微笑对着白无垢这样说道。她说话的对象不仅是那个沾满了血和泥,令目击者毛骨悚然,全身上下都缠绕着不祥气息的异形新娘——“泣女大人”,同时也是已经与“泣女大人”融为一体的小夜子。



从近距离观察,“泣女大人”前倾着身体,每踏出一步都伴随着潮湿的声音。它那弯折的身体大幅度地朝一旁倾斜,在踏出下一步时又会摆向反方向。“泣女大人”就这样重复着不稳定且缓慢的动作,慢慢地向前移动着。一阵甜腻的腐臭随着暖风飘了过来。光是想到它随时会发出那种叫声,我的身体就吓得缩成了一团。“泣女大人”越是靠近,那股飘荡在空气中的腐臭味就愈加强烈。我的胃液开始往喉咙上涌。当“泣女大人”被篝火照亮,样貌也愈发清晰可见时,村民们开始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渐渐产生了骚动。



和服被牺牲者的血染成了深红色,黑发从角隐中垂下,纤细且惨白的双脚到处都是溃烂。它一只脚穿着足袋,一只脚光着,产生出一种非常真切的不平衡感。下垂的双臂异乎寻常地长且肥大,布满了深红的淤血,特别是从手腕到指尖那一部分,尺寸比正常人要大一倍以上。



因为低着头,所以没办法确认其长相。不过,恐怕也应该没人愿意去直视那张脸吧。



“——太过分了。”



看到“泣女大人”之后,雏坛上的某人这样说道。



就在此时,“泣女大人”突然停止了动作,笨拙地扭动身体,把脸朝向雏坛那边,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在“泣女大人”的相貌露出来的瞬间,我又听到了好几下夹杂着悲鸣的急促呼吸声。



只见它原本应有眼球的位置如今却是两个大洞,失去眼珠的眼窝不仅空荡荡的,而且还被拉开得异常的大。那张失去了协调感的脸让人一看就会产生厌恶。虽然它看起来跟今天早上见到的川沿样子差不多,但与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川沿不同,“泣女大人”虽然伤口和他一样,但却还在继续活着。它的身体的各处都在腐败溃烂,还能勉强称作皮肤的地方也已经变成了惨白色。明明看上去已经不可能还有生命特征了,却又真的在按照自己的意识行动。



至今为止,我还从未见过能比这还贴合“凄惨”一词的存在。



“这样啊!我终于弄明白了。”



也不知道那那木这句嘀咕是对谁所说。



“‘娜岐美大人’所要表达的原来是‘无眼’的意思啊 1 ,那这个怪异也就是……"



那那木的精神好像有点恍惚,他像是想通了般叹了口气。与他相比,我对这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这根本就不是小夜子。这只是在半年前苏醒过来,将稻守村送进恐怖深渊的“无眼大人”。



“小夜子姐。”



然而,当久美这么一叫,那个怪物就很理所当然地慢慢将头转了过去。那怪物并不是依靠视觉来辨别方向的,而是依靠听觉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它将那长度超出常理的、肿胀的双臂撑在地上,以四肢爬行的姿势朝着久美的方向探出了上半身。那怪物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伸长了脖子,任由深红色的血液从已经失去眼球的眼窝向外滴落。她一边嗅着味道,一边发出牙齿打颤的微弱声音。



就像是一头即将进行捕食的凶猛野兽。



“我给你带过来了哟。虽然和我们约定的形式有点不太一样,但就是小夜子姐你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啊。是仓坂尚人君哟。”



久美的话音落下,“无眼大人”的动作也随之停止。然后它开始做出环视四周的动作,好像很焦急,又好像很慌张。它此时慌乱的模样与之前那迟缓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前面的慢动作都是在伪装一样。



“就在那边哟。我说仓坂先生啊,你好歹答应一声让小夜子听见啊。”



突然听到久美这样说,我被吓了一跳。但我还是回应了她的提议。



“……啊,我在这里。”



在听到我声音的瞬间,“无眼大人”立刻扭过头来,趴在地上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朝我逼近。它在地面爬行的动作就像是爬行动物一样,让我差点忍不住叫了出来。但我不能就这样逃走,只能静静地观察事态的发展。



“无眼大人’‘就像刚才的久美一样,将脸凑到了我的鼻尖上,用没有眼球的眼窝注视着我。从它张开的嘴中飘出的酸臭腐烂气息让我皱起了眉头。我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忍了下来。只要我不发出声音,只要我不说话的话,就算它在我面前应该也不会发现我吧。我心里还抱着这么一丝期望。



“哎呀!怎么了?仓坂先生。你这是在发抖吗?刚刚你那些话都是在撒谎吗?你不是说时至今日也依然深深思念着小夜子吗?"久美用挑逗的语气这样说道。



“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那就证明给我们看啊。接受这个真实的小夜子吧。要是你爱着她的话,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接受她的吧。说要证明那份爱货真价实的人可是你啊,说对过去的事感到后悔想要道歉的人也是你啊。那么,就现在吧。”



我一边听着从远处传来的久美那夹杂着讥讽与嘲笑的话语,一边用力地咬着大牙,仿佛想要将大牙给咬碎似的。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眼前这个怪物就是小夜子这一事实。在我面前的明明是个会活生生地直接将他人眼球挖出,会毫不留情地随意夺走他人性命的怪物。



这和我心中一直难以忘怀的美丽的小夜子形象截然不同。



“我是……"



听到我的声音,“无眼大人”立马有了反应。她举起两只巨大的手,从左右两边捧住了我的脸。那两只膨胀得像溺水而亡尸体的手又冷又滑。那朝着奇怪方向弯曲的手指,每一根都像是独立的生物在跳动着。我试着扭动身子想要逃走,但那双手臂却用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将我紧紧地按在原地。两只大拇指像章鱼的触手一样在我脸上不停地爬来爬去。



我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抬头看向“无眼大人”的脸。从角隐下面露出来的毛糙黑发,惨白的、满是溃烂的深红色脖子,到处都腐烂得可以看到肉的皮肤。物体腐败后产生的极度恶臭的气味毫不留情地朝我鼻腔钻来。



我面对着这张丑陋不堪的脸,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双眼被挖出来。此时,从那个空洞的眼窝里有深红色的黏液滴落下来,湿润了我的脸颊。



没过多久,在我脸上爬来爬去的大拇指突然移动到了我的眼睑上。我的视线完全被遮住了。当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光明的时候,我反而奇妙地平静了下来。



不,把这叫做己经彻底放弃了希望应该会更合适吧。



“——对不起,小夜子。”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说岀了这句话。



而“无限大人”的手指也恰巧在此时停住了。它的双手保持着按在我眼睑上的姿势。我抓住这个机会说岀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是我的错。让你承受了那么多悲伤,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吸引你的注意,我不希望你成为他人的所有物,所以我才……”



从稍远的位置传来了久美失笑的声音,大概是在嘲笑我的不像样吧。



“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啊。你都已经像这样欺骗她伤害她无数次了,居然还这么会找借口。不过,人嘛,只是动动嘴皮子的话,说什么都可以。”



久美还在向我抛出充满敌意的话语。但另一边,按住我眼睑的“无眼大人”的手指突然放松了力道,开始温柔地抚摸起我的脸来。



“小夜子……"



它好像在谨慎地想要确认着什么,但动作却己变得无比温柔。



就在此时,盘踞在我内心的恐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我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存在好像突然找回了她的名字.我注意到了,我一直想要见的、一直在追寻的那位女性,现在正真真切切地在我眼前。



“小夜子小夜子。”



在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只见“无眼大人”的脸就杵在我的眼前。我没有移开视线,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那仿佛已经变成了连接着地狱入口的大洞的眼窝。我流着泪,用颤抖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呼唤着那个名字。每喊一声,我都能感觉到抚摸着我脸的手指上传来的爱意。



“……我们结婚吧!小夜子。”



我把当初已决定好的,与她再见面时想要说出的话真诚地说了出来。



“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将来我也会一直一直地在你身边支持你。”



“无眼大人”——不!是小夜子突然停止了呼吸。好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去接受我的诚意。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嘴角慢慢地上扬,展现出了笑容。



村民中出现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骚动,这种情绪慢慢地蔓延开来。



在“不会吧”、“难以置信”、“真的吗”这类话中还夹杂着“太好了”这种放下心来的声音。



“好啊。那么,得把这个还给你。”



久美的声音也变得平稳下来了。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她此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像是终于安心下来似的微笑着拿起了放在祭坛上的匣子。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红底黑色花纹的全新匣子,朝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她打开盖子,把匣子举在小夜子的眼前。



“这样你就能看得清楚了。”



也不知道小夜子有没有听懂久美的话,她略微歪着脑袋,玩味地窥视着匣子里。



“来,拿起来吧。”



在久美的催促之下,小夜子将手从我的身上移开,接过匣子,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两只干瘪的眼球。



“这是小夜子姐半年前自己挖出来的双眼哟。从今天起,这将成为新的御神体。只有在进行仪式的时候才能还给小夜子姐。”



与面对我和那那木时不同,此时的久美恢复了原本亲切的语气。小夜子对久美的这句话轻轻点了点头。从这点可以看出,小夜子虽然已被“无眼大人”同化,但依然保留着不少的自我意识。这也让我更加确信,我眼前的这个女性虽然样子发生了变化,但她的的确确就是苇原小夜子。



而且,我所确信的这件事,在小夜子接过那两个眼球,然后塞进自己眼窝时,就变成了无可争议的事实。



当干瘪的眼球被放进那两个像是张着的嘴般的眼窝时,周围的组织冒起了泡,并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活动。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循环,腐烂得快要掉下的肉也逐渐长了回去。小夜子那张毫无疑问是死人的脸,就在我眼皮底下恢复成了她生前的模样。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但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可思议或是惊讶。我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夜子,生怕错过了正处于精神恍惚状态下的她身体所产生的变化。



发出腐烂恶臭的肉体正在再生,断裂的组织正在恢复连接。神经重新长了出来,白皙透明的皮肤再次将它们覆盖。眼睑重新长了出来,眉毛与睫毛也再生了。就在这几秒的时间内,小夜子那张已经变为异形的脸恢复成了生前的模样。



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除了漂亮以外,我已经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闭着眼睛的小夜子的侧脸,在精神恍惚中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梦想中的重逢瞬间。即使过去六年也没有任何变化的,美丽、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却又宛如泡影般脆弱的小夜子,如今我终于再次亲眼见到了。



我的眼角突然有了一阵暖意。我的心脏正在急促地跳动着,这颗因为感动而开始加速跳动的心脏好像马上就要冲出胸膛了。



“小夜子……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我嘴里这么念叨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害臊或者丢脸的。小夜子也对我的声音产生了反应,把脸朝向了我。



此刻,她还没有睁开双眼,但有一道眼泪滑过了她那白皙的脸颊。流淌在乳白色皮肤上的泪水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宛如是什么物体的结晶般闪耀。



“尚……人……君……"



她那如同桃花花蕾般的嘴唇不自然地嚅动着,微弱的声音落到了我的心里。



然后,小夜子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尚人……君……”



她不仅语气变得更加坚定,而且还用那两颗玻璃珠一样透亮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淡褐色的虹膜在篝火火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金光,其中那张得大大的瞳孔迅速地收缩了回去。



然后,我们互相注视着对方。



跨越过悲伤的离别,克服了无法相见的苦痛,经历了日日夜夜的思念。六年后的今天,我们终于在彼此的眼眸中确认到了对方那永远不会熄灭的爱情火焰。



与那时相亲相爱的我们没有任何的变化,我们的的确确就身在此处。



“新娘与新郎都在这里了。”



辰吉大概是一直在等待这个瞬间的到来吧。一直默默关注着事态发展的他突然高声宣布道。



“‘魄姻仪式’就此开始。稻守祭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与此同时,村民们再次欢呼了起来。刚刚还在满嘴抱怨的他们,此时此刻仿佛都在祝福着我们。



克服各种艰难险阻再次相遇的我们迈向了新的大门。



“小夜子……"



像是在回应我的呼唤似的,小夜子将手伸了过来。就在她的指尖再次触碰到我脸颊的那个瞬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夜子突然停下了动作,呻吟声从她的喉咙中挤了出来。她那端正白皙的脸庞开始抽搐,之前温柔动人的微笑在刹那间便消失殆尽了。



“小夜子!你怎么了?小夜子……?”



也不知道小夜子有没有听到我呼唤。她痛苦得五官开始扭曲,呼吸也变得急促且没有规律。她的脑袋剧烈地左右摇晃着,一副全身上下都痛苦不堪的样子,并且一步一步地开始往后退。



“怎么了,小夜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察觉到异常的久美冲到了小夜子的身边。她轻轻握住了白无垢的袖子,观察起因惊愕而不断颤抖的小夜子来。



“喂!小夜子姐……小夜子姐……啊——"



就在久美大声叫出来的瞬间。



小夜子的表情为之一变,整张脸都充满了愤怒。她恶狠狠地注视着久美,然后用粗壮的手臂掐住了久美纤细的脖颈。



“什……诶……?”



小夜子将力气灌注到手臂上。久美吓得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的表情固定在了她的脸上。她双脚离地悬浮在空中,因为呼吸困难,两条腿像刚被抓到的八爪鱼一样剧烈地挣扎着。



“小夜子……放开……为什么……?”



小夜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重复低吼了几声,然后将自己的嘴巴张大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程度,连嘴角都被撕裂开来。她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声音就如同是从冥府中爬出的亡者的恸哭。如此近距离地沐浴在这个声音下,大概会直接被瘴气所侵蚀吧。久美失去了抵抗的力量,整个身子立刻就瘫软了下来。



伴随着小夜子的尖叫声,不知从哪里刮来了一阵强风。它猛烈地摇晃着森林里的树木,朝着村民们扑了过来。村民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从雏坛上跌落了下来,一时间遍地都是惨叫声。



设置在神社庭院里的火把所溅出的火星也一齐飞舞了起来。伫立在辰吉身旁的那个祭坛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然后轰地一声粉碎了。



“不要啊!小夜子姐!不要……呀啊啊啊!”



惨叫着的久美表情由困惑变成了恐惧。但另一方面,她的身体似乎已根本不听她使唤,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的迹象。就在久美停止动作的时候,她的头被扭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她翻起了白眼,嘴角开始往外吐起了白沫。



小夜子完全没有给她再次求饶的机会。久美刚从喉咙里轻轻发出“咻”的一声,就传来了几声让人不快的声响,接着她的脑袋和身体就分开了。她的头颅直接滚落到了地上。大量的鲜血从脖子的断口处往外翻涌而出,沾满了小夜子的双手。



村民们陷入了更加强烈的恐慌之中,仪式的现场仿佛化为了阿鼻地狱。



“小夜子!不要!”



人们争先恐后地推操着逃离神社。与顺着石阶往下逃的人潮方向相反,隅田刚清朝着祭坛这边冲了过来。



小夜子毫不留情地将没有脑袋的久美尸体直接扔到了地上。刚清从背后抱住了小夜子,大声地叫喊着:



“你能听懂吧。是我啊!我是刚清!小夜子,让我来吧。只要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会让你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又一阵刺耳的叫声给打断了。



小夜子那只肿胀的手臂“刷”的一下,直击了他的头部,将他给撞飞了出去。刚清上腭以上的部分完全被削掉了,鲜血从断面处如花洒般断断续续地往外喷,残留在下额上的粉色舌头还在微微地痉挛着。



过了几秒钟,刚清的身体才终于瘫倒了下去。



“呀啊啊!久美!呀啊啊!”



秀美一边呼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一边冲向了久美的尸体。她将已变成肉块的女儿头颅抱在怀里,蹲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小夜子低头看见秀美的瞬间,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愤怒的表情。她抓住了秀美的脚,将她拉倒在地后便直接抓起她的后脑勺狠狠砸向了石板路。



“咚咚咚咚咚咚”



小夜子用她那无与伦比的臂力不停地蹂蹒着秀美。秀美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白骨从裂开的伤口中露出。但秀美还是反复地呼唤着自己女儿的名字“久美——!“,并将女儿的脑袋死死地抱在怀里,怎么都不肯松手。秀美的头部每次遭受撞击都会引发身体痉挛一次。渐渐地,她的身体不再有任何反应了。最后伴随着一声巨响,她的头盖骨完全碎开了。血和脑浆飞溅到旁边的石板路上。在小夜子将手从秀美那如南瓜般碎裂的脑袋上移开时,能清楚地看见她的手上沾满了大量的头发。



“啊啊!怎么能……久美……秀美!”



这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的达久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呐喊。但那只是一声不带有丝毫愤怒与憎恶,只剩羸弱与空虚的呐喊。



小夜子朝着牙齿咯咯作响,全身像是得了疟疾一样打着摆子的达久走了过去,用她那沾满鲜血的双手夹住了达久的脑袋。



“不不要啊呜哇啊啊啊”



别说是反抗,达久此时连求饶都已经做不到了。从他嘴里吐出的都是些意义不明的话。小夜子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将他的脑袋给压扁了。达久的脑袋粉碎了,那景象就像是装水的气球爆开了一样,血和肉喷射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小夜子身上的新娘服已被血染得惨不忍睹,早已分不清哪些部分沾的是谁的血了。就像对待垃圾残渣一样,达久的遗体被小夜子随手丢了岀去,猛地撞到了祭坛上。这时,倾倒下来的篝火火焰飞散到了周围的木材上。



木材很快燃烧了起来,不一会儿,火势便快速蔓延开来。以熊熊的烈火为背景,全身上下沾满鲜血的小夜子将视线转向了已经忘记逃跑,一直呆在原地的辰吉。



“小夜子,为什么?明明今天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顺利。你到底是对什么不满意啊?”



辰吉用嘶哑的声音这样问道。而小夜子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瞪大了眼睛。从她那一眨不眨的眼中放出了扭曲的光芒。



“还来得及。让仪式再重新来过。你不是想要那个男人吗?只要封印住‘无眼大人’,就可以让你们合葬在一起。这样的话,就算不在尘世,你不也可以和那个你喜欢的男人永远在一起吗?你对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但辰吉还是被逐渐逼近的小夜子气势所压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还想要往后退,但挥舞着的手脚却没能好好地与地面接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小夜子的距离越来越近。



小夜子将她那肥大的双手撑在地面上,匍匐着挡在了辰吉面前。



“不……不要……”



辰吉一边凝视着逐渐靠向自己的小夜子的脸,一边急促地喘着气。



小夜子的指尖慢慢地贴到了辰吉的双眼上。



“不要……小夜子!"



“噢噢噢啊啊呀啊啊啊!”



小夜子的手指慢慢地挤进了辰吉的眼窝。她的手指扎得越来越深,鲜血不停地从手指缝隙往外喷溅,同时还发出了类似切割骨头的声音。小夜子死死地按住一边发出临终惨叫一边苦苦挣扎的辰吉,然后将已经变成深红色的手指一个劲地往他眼眶里挤。



不一会儿,伴随着“扑哧”一声,两颗眼球被拔了出来。接着,小夜子抓着这两颗眼球强行塞进了辰吉的嘴里。



“呜咳咳咳咳!”



辰吉就这样将自己的眼球含在嘴里,脸上开出来的那两个洞不停地往外喷着血。同时,他整个人不停地剧烈痉挛着。然而,面对这已经面目全非的祖父,小夜子似乎还没有满足。她将双手放在已经奄奄一息的辰吉腹部,然后用力将皮肤撕裂开来。不顾向外喷涌的鲜血,小夜子拨开血肉,将拉出来的内脏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



她正在“吧唧吧唧”地享受着自己祖父的内脏。



“快停……救救……”



辰吉一边发出奄奄一息的呻吟声,一边继续摇摆着身体进行抵抗。过了挺长的一段时间,他才完全咽了气。



已将祭坛烧尽的火焰在风的吹动下,蔓延开来,包围了整个前殿。不一会儿,整个神社都被火焰围住了。天空也被染成了红色。在这个可以称之为幻象的场景前,我一直盯着小夜子,甚至忘记了逃跑这回事。



再不快点逃出去就会被烟熏死了。但就算是我想要逃跑,我的身体却还依旧被捆着呢。就算没有这场火,在小夜子吃完辰吉之后,我可能也会被吃掉吧。如果等待着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的话,那就干脆别做无谓的抵抗了。就这样将小夜子的模样深深烙进我脑海好了。



就在我大脑已经麻木,开始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一一你还能动吗?”



有人在我背后悄悄和我说话?我猛地转过头去,只见那那木在我身后弯着腰。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折叠刀,似乎是想要给我松绑。



“那那木先生……”



“详细情况我们之后再谈。总之,我们现在得先赶紧从这里逃出去。”



“逃?”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可是,小夜子她……”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那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苇原小夜子了。是名为‘无眼大人’的怪异——不,应该是把‘无眼大人’都吸收掉了的凶恶怪物。你还不明白吗?她已经成为了新的‘无眼大人‘了啊。”



那那木一边肯定地说着他的判断,一边注视着小夜子。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喜悦,令此时的我陷入了一种复杂的心情当中。



“这个村子迟早会被那个怪物给毁掉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从这里逃出去。现在已经束手无策了。还是说,你想和这个村子共存亡吗?”



“扑哧”的一声,绳子被割断了。重获自由的我在那那木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我一边按摩着因为绳子陷进肉里而倍感疼痛的手腕,一边朝前殿那边看去。小夜子就伫立在几乎要将苇原神社燃烧殆尽的烈焰中,并注视着我这边。



“我……我可不打算和这个村子一起消失。”



“那好,我们就赶快从这里——”



“不,我要和小夜子在一起。”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喂!”



我对那那木劝阻我的声音置若罔闻,鞭策着自己颤抖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我朝着以正在熊熊燃烧的前殿为背景的小夜子走了过去。



“小夜子……”



我叫了她一声,只见她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她将已经沾满了亲人血液的和服翻了一面,然后用随时可能扑过来的狰狞眼神瞪着我。



“……你还在生气吧。你还不能原谅关于我的那些事情吗?”小夜子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瞪着我。我能明确地感觉到,她在下一刻就可能采取行动。但我没有避开她的眼神,而是直直地与她对视着。我注视着她那充满愤怒与憎恶的瞳孔。



“你是想要杀死我吗?那就请便吧。只要你能感觉好一点,我是无所谓的。不过,你可以记住一件事吗?”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向前迈出了一步,缩短了自己与正像野兽般低吼的小夜子间的距离。



“我喜欢你。即便此时此刻也是如此,将来也会如此。我对你的感情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改变。”



小夜子那充满了负面情感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没有看漏这一点,于是又向前迈了一步。小夜子也跟着向后退了一段相同的距离,这充分暴露出了她的警戒心。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就算已经将我遗忘,我也不会离开你。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说着我又向前迈步,小夜子果然又跟着后退。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这句话我也重复了好几遍。



“不用再害怕了,不用再逃避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也不可能去伤害你。因为对于我来说,你比我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明白了吗?就算分离,我们间的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变。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上了你。你也有注意到我的这份感情吧。我们不能再分开了。我们是互相爱着彼此的。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也应该永远在一起。”



小夜子此刻的表情与虐杀苇原家人时那愤怒的表情截然不同。现在她的脸上是不安、是害怕、是孤独。她就像是个在黑暗中微微发抖的幼儿,变成了一个孱弱又虚幻的存在。



终于,小夜子没有再继续后退了。她的后背已经快碰到正在熊熊燃烧的前殿墙壁了。摇曳着的火焰烧焦了她的和服边缘,热气无情地侵袭着我们。



“过来吧,小夜子。你站在那里很危险。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伸出双手,向前迈出了一步。



小夜子一句话也没有说,但那澄澈的眼中全是泪水。她微微地摇着头。此时的小夜子与虐杀苇原家人时明显不同。通过这个,我确信了小夜子的意识还在这具身体里,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不会有错的。在我面前的就是小夜子。即使外表是怪物,内心却没有任何变化。她肯定就是那个开朗、温柔、直爽、明明是个爱哭鬼却又很要强的女性,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过的叫做苇原小夜子的那个人。



当我再次确认到这一点之后,我已经按捺不住内心那近乎疯狂的爱情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将小夜子拥在怀里,我就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喊的感觉。



我想用这双手臂紧紧地抱住她,然后再也不放开。这种想法从我身体中满溢了出来。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小夜子。”



小夜子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迎接着我的拥抱。



我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伸出手臂想要抱住她,然而就在这一刻,头顶上传来了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在跟着晃动。



我猛地抬起头,只见燃烧着的前殿柱子在我眼前崩塌了。因为火灾而倒塌的天花板伴随着一阵轰鸣声压在了我们上面——



“小夜子……!”



就在我伸手想要抱住她的瞬间,我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冲击。我的后背和后脑勺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跌倒在了地面上。



——我被撞开了。



我浑身上下都感到疼痛。等我反应过来,抬头一看,视线所及之处已全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飞舞的火星在翻腾,崩塌的前殿柱子以及天花板的碎片不断地掉落在小夜子的身旁。



“小夜子……不会的,小夜子……小夜子一一!”



我站起身,正打算冲过去的时候,那那木从背后按住了我。



“不要这样。靠近的话会有危险。”



“放开我!放开!明明终于重逢了。我不要!小夜子一!”



我悲痛欲绝的哭喊声被前殿燃烧坍塌的炸裂声轻松覆盖。我挣脱开那那木,将自己的手臂无意义地划过天空,傻傻地看着那已被染成朱红色的白无垢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小夜子呜呜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阵像是临终呐喊般的巨大轰鸣,苇原神社的前殿完全崩塌了。



23:娜岐美大人(ナキメサマ),“ナキ”、“泣き”和“无き”发音均为naki,“メ”、“女”和“目”发音均为呢,所以娜岐美大人既可以理解为“泣女大人”,也可以理解为ム无眼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