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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会消失的约定(2 / 2)

回头一想,埋时空胶囊的那一天也是这样。这种微小的不协调感。那天,他问我今天是星期几。如果过着普通生活,应该不会忘记星期六吧?



虽然无法表达得很清楚,但我有种感觉,八月朔日有哪里不太对劲。



(……对了,葵花。我接下来说的事可能有点奇怪,但可以请你好好放在心上吗?)



「咦?嗯。什么事?」



双脚来到鞋柜前。这么说来,我今天有两双类似的乐福鞋,要穿哪一双回家呢?



(今后无论发生多么痛苦的事,请你绝对不要抛弃自己的性命。)



「咦?」



(还有,如果出现想要伤害你的人,就尽全力逃跑,叫我……不对,叫警察。)



八月朔日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啊?然而,那些下意识感到奇怪的几片拼图,似乎在我心里一片一片合起来了。



为什么八月朔日会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为什么出现的时候总是在白天?



为什么他会关心我?



为什么要跟我确认星期几?



为什么不告诉我理由要我埋时空胶囊?



为什么那天低声说他会保护我?



为什么昨天我提议交换联络方式时胸口会痛?



(葵花……?怎么了?)



见我一直杵在鞋柜前,八月朔日担心地问。



「八月朔日,我也可以说一些奇怪的话吗?」



(咦?什么话?)



跟刚才立场对调了呢,我微笑。



然后,我试着将大脑导出的那有如玩笑般的结论,以玩笑般的口吻轻松说出口。



「八月朔日,你是未来的人吗?我在那里已经死了吗?」



在他吃惊地吸了一口气的同时,胸口的热意消失了。



▶▶



被钟声惊起后,我现在已经不在葵花高中的鞋柜前,而是自己学校的教室里。



原本打算在星野老师社团活动结束前在教室里打发时间的,看来我似乎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八月朔日,你是未来的人吗?我在那里已经死了吗?』



葵花的最后一句话依然留在耳畔。我一直很注意避免让葵花知道她悲哀的结局,这次是我太心急了吗?



不,这样也好。如果告诉她可以改变她命运的话,这样更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



喀哒,我从椅子上起身抓起书包,冲出教室。



在教师办公室前的走廊等待时,可以发现即使离校钟声已响,学校里仍有许多人。向看似顾问的老师打招呼、开心下楼的,是管乐社的人吧?背在肩上的包包里大概收着他们重要的乐器。我右手贴着胸口,仔细确认重要的心跳。



没多久,便看见星野老师下楼的身影。



「啊啊,八月朔日,你在这里等我啊?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毕竟是我任性的要求。」



老师说要拿个东西便走进教师办公室,约莫一分钟,他右手提着看起来很沉重的黑色公事包走出来。



「你说想去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对吧?其实学生现在应该要回家了,但今天我就特别运用一下老师的特权吧。」



老师露出恶作剧的微笑,像说秘密一样将食指立在嘴前,指头上似乎挂了什么。发出金属声响的那个东西,是在走廊日光灯照射下发出银色光芒的钥匙,以及记载钥匙使用场所的小牌子。牌子上写着「顶楼」。



「咦?要去顶楼吗?外面不是在下雨……」



「你没发现吗?雨已经停了,而且今天是满月喔。」



我跟在老师身后来到顶楼,雨势如他所言已经停了下来。裹着暮色的风没有平常的湿热,反而带着一股舒适的凉爽。太阳绽放茜色光芒,渐渐沉到远方建筑物的身后。再过几分钟,天空便会覆盖在一片漆黑夜色中了吧。



「听说这叫草莓月亮。」



在顶楼中央仰望天空的老师说。受老师影响,我也跟着看向天空。黄昏天幕中,一轮散发淡淡红光的满月从裂开的云隙间浮现。



「草莓吗?」



「戏剧社的女生都这样称呼六月的满月。好像是美国吧,据说是因为接近草莓收获季的关系才有这样的名称。不过,比起这个背景,她们似乎对『和喜欢的人一起看草莓月亮恋情就会实现』这个迷信显得更热烈。」



老师看向我耸耸肩。



「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和男学生单独看这种月亮,哈哈哈。」



「这样啊……老师,关于铃城葵花的事……」



不想浪费时间闲聊,我一开启话题,老师便再次笑道:



「你个性真急呢。你有什么想问的事吗?我和她接触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确定有没有可以跟你说的事喔。」



红色月亮落下的诡异光芒在老师脸上制造出深邃的影子,但他脸上浮现的,依旧是平常教室里看到的那个彷佛戴着面具的微笑。



「嗯。那个……老师之前告诉我她自杀了。」



「……嗯,真的很遗憾。」



大概是因为这实在不是可以笑着说的内容,老师收起笑容,以低沉的声音回答。



「她真的是自杀吗?」



听见我的话,老师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什么意思?」



「我昨天和她的好朋友聊过。对方说葵花不像是会自己结束生命的人,我也这么认为。」



「或许是有连朋友都无法说出口的烦恼吧。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似乎有人背地找她麻烦,不是吗?」



「听说老师曾经开车送她回家吧?」



黑暗中,老师挑起眉头。我凝神细看,不错过他任何一丝反应。



「啊,的确有过这样的事呢。因为她鞋子不见一副很困扰的样子,我就送她回家了……咦?怎么?你现在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老师摊开手,轻笑几声,开玩笑地说。



「不,虽然不是这样,但我想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她都上吊自杀了,就是这样吧。如果是他杀的话,警察早就调查证据了吧?」



「老师,你知道葵花不是上吊后立即死亡,而是上吊失败后呈脑死状态的事吗?」



老师的表情没有变化。不,是不能有变化吧。



「脑死状态下器官是活着的。由于她有登记器官捐赠,她的母亲决定尊重她生前的意志,将她的器官提供出去。」



晚风吹拂,云层涌动。满月隐去身影,夜色似乎增加了强度。



「当时,罹患限制型心肌病这种心脏病的我符合受赠者条件,收下她的心脏,接受了移植手术。直到现在,胸口还留有手术的疤痕。」



面对始终保持沉默的老师,我压抑狂跳的心脏,继续追击。



「老师,你知道吗?有些移植的心脏存有原本主人的记忆。」



对还不知道梦境后续的我而言,这不过是虚张声势在套话罢了,但在晦暗的月光下,老师舔了一下嘴唇。那是心理感到压力或不安的信号。



「哦……很有趣的话题呢。」



云层似乎绽开了,月亮再次散发光辉。老师低头遮住了眼睛,嘴角看起来却诡异地上扬。我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很神奇呢……所谓人类,只是水和蛋白质形成的肉块吧?」



老师突兀地说,跨出步伐。我所站的位置,距离离开顶楼的大门大约几公尺。老师以画弧线般的路径缓缓走向我──



「然而,为什么那个蛋白质会将其他蛋白质视为无比珍贵的存在,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对方,失去了,又会受伤到快发狂的地步……」



老师走到了我和大门之间,阻断了我的退路。



「将那个蛋白质的存在或回忆当作内心的支柱活下去呢?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



虽然不清楚他想说什么,我却感受到一股来路不明、深不可测的恐惧。



「所以,形成那个心脏的蛋白质记忆,跟你说了什么?」



星野老师抬头看向我。渗血般的月亮照着他,俊美端正的五官浮现比面无表情更冰冷的微笑。



◀◀



我将脱下的室内鞋放进鞋柜,从塑胶袋里取出冈部还给我的鞋子,放到地上穿好。心中满是不可思议的骚动。



结果,直到八月朔日下次来为止,真相都不得而知。不过,从他最后的反应看来,我的推测未必有错。



八月朔日是从未来进入我的身体里的,而在他的那个未来,我似乎已经死了。



咚,心脏发出不安的声响。



虽然不知道这个未来是多久以后,但这样就能理解他之前说的「很远的地方,很难见面」和昨天拒绝跟我交换联络方式的事了。时间不同的话,既不可能用讯息和电话联系,也不可能见面。



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也不可能……见面。



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啊。



埋时空胶囊那天,我们坐在河畔长椅上聊小学、国中学校流行什么的话题时,我也感觉到了几年的差距,那时还以为或许是地区之间的差异。



是我想太多了吗?还是青春期大脑创造出来的幻想呢?即便如此,这个假设却冷冷地解释了所有的疑问。



我在不久的将来会死。



八月朔日活着的世界里没有我。



我似乎已经知道,为什么从更小的时候起就在我体内的他,一直都很寂寞的理由了。眼泪再度落下。



待在这里会有其他学生,我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现在的脸。我哽咽地撑开伞,走到夕阳逐渐西下的室外。细小的雨珠滴滴答答落在伞上。



想见你,期盼有一天能够见到你──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以为只要愿意等待,总有一天会实现。



「呜……呜呜……」



原来这是不可能的。



我没办法和喜欢的人见面。我会死。



「呜哇……」



泪水接二连三落下。



我一直喜欢着你……一直想见你,可是……



八月朔日,你好过分。既然是不会实现的感情,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你?为什么要做让我有期待的事?为什么要──



人总会一死,不用说我也知道。可是,我总以为那是位于朦朦胧胧、遥远未来的事,即使现在不去思考也没关系。只是模糊地想像,如果能和重要的人相识、结婚、生子,一起变老,在家人的环绕下平静闭上双眼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在那之前,我想尽情享受想做的事和美好的事。然而,我却不能这么做。



我已经不在意外表,整张脸哭皱成一团,拖着步伐走在路上。



「喂!」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我的右臂,我哭着转身。站在那里的是星野老师,手里撑着那把曾经借给我的深蓝色雨伞。



「铃城,你怎么了?哭成这样?」



「呜……呜呜呜,星野……老师……」



「总之,过来这里,我不能让哭成这样的女孩子走回家。」



老师温柔地拉着我走向停车场。已经搭过几次的车子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我在他的催促声中坐了进去。老师也迅速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空调转动,我开始吸入潮湿的空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无法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师叹了一口气,缓缓踩下油门。



「总之,我先送你回家。」



我垂下头代替道谢。



车子穿过夜晚的雨幕,平稳奔驰。老师很安静,车里只有我流露出来的啜泣与吸鼻子声。越想止住泪水,情感的奔流似乎越浩大。



打在车窗上的雨声随着接近家里也逐渐转弱、消失了。「雨停了呢。」老 师说。我还是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不久,车子抵达家门前。老师稍微探出身,望向没有开灯的房子。



「你家没有人在吗?」



「……爸爸妈妈都在上班。」



「嗯,他们大概几点回来呢?」



看着车里的电子钟,我哭得筋疲力竭、朦朦胧胧的脑袋无法读出老师这个问题的意图。



「妈妈大概……再一个小时后吧。」



「原来如此。」



老师只说了这句话便再次踩下油门。车子听话地缓缓前进。



「咦?那个,我在大门前下车就可以了……」



「难得雨也停了,我们稍微走一下散散心吧。我不能让你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人回到黑漆漆的家里。」



老师往前开了一段路,将车子停在空地上,熄掉引擎。车里变得静悄悄的,就像前一刻还活生生在呼吸的生物突然停止呼吸、逐渐冷却一样。



老师解开安全带走到车外,我无可奈何,只好跟在他身后。雨后的傍晚,风中带着潮湿的味道。



「来吧,公主殿下,我们去散步。不要走得太急而弄掉你的玻璃鞋喔。」



现在即使听到老师的笑话我也笑不出来。我无精打采朝家里的方向走,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似乎会在不久的将来降临的生命终结。



死因是什么呢?生病吗?还是意外?果然会很难受吗?会很痛吗?很恐怖、很寂寞吗?



晦暗的恐惧中,浮现了八月朔日的身影。未来有那种神奇的技术可以进入过去的人的意识里吗?……不,如果可以理所当然做到那么厉害的事的话,世界应该会变得更加乱七八糟吧?这样的话,八月朔日到底是──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身旁星野老师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来。一直用这种态度面对关心我的老师或许很没礼貌,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有谁找你麻烦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去和校长谈,想办法,你跟我说。」



我摇头。那件事已经解决了。我现在痛苦的事,跟谁说都无法改善。



我们经过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旁的住家灯光和设置在电线杆上的路灯为夜晚的道路洒下点点光芒。



「……老师……」



「嗯?」



「如果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死掉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星野老师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稍微思考了一下。



「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呢。你可以看到未来吗?」



「不,不是那样的。」



「这样啊,如果是我的话,会很高兴知道自己的生命期限吧。因为一直走在不知道何时能终结的浩瀚人生里,就像被流放到沙漠一样。然后,为了不留下遗憾,我应该会尽可能有效地运用剩余的时间……当然,实际上没遇到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这么积极的想法就是了。」



老师好坚强啊。还是说,所谓的大人都是这样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能帮忙吗?──我……」



老师脚下的皮鞋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我是真的把你当作很重要的人。」



心脏像被人甜甜握住一样,眼泪又快泛滥了。



什么都无法回答的我就这样抵达了漆黑的家门前。我向老师鞠躬行礼。



「那就这样了。谢谢老师送我回来。」



「等等。」



老师叫住我。我停下走向玄关的脚步。



「我们什么事都没解决。我不想留现在的你一个人。离你妈妈回来还有段时间吧?」



「可是……」



微暗中,老师寂寞地眯起眼睛。



「我啊,过去曾经无法保护重要的人远离其他人的恶意,最后失去了对方,所以有了心理创伤。」



「咦……」



「所以,这也是我的自私,我不想放现在看起来受了伤的你一个人。至少,能请你让我再陪你一些时间吗?」



我渐渐招架不住老师泫然欲泣的表情,垂下脑袋微微点头后,打开玄关门锁走入家中。老师跟着我走了进来,脱下鞋子。老实说,以我现在的心境如果一个人待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因此,有一部分的我也觉得,只要有人待在身边就能稍微安心。



我走进客厅,按下墙上开关,打开日光灯。灯光闪烁一下照亮了屋子。还好家里没有乱七八糟。



跟在我身后进来屋里的老师将包包放在榻榻米上,视线环顾五坪大的和室说:



「嘿……原来有和室啊。榻榻米很棒呢,让人很安心。」



「那我去泡茶。」



我正要前往厨房,老师抓住我的手腕。比想像中还要强劲的力道,令我心底一角窜起冰凉的寒意。



「那种事不重要,不用对我这么客气。重点是……」



「哇!」



老师一把将我扯过去,失去平衡的我跌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迅速圈住我的腰。



「你再考虑看看,当我的东西吧。这样一来,我就不会让你这么悲伤。」



我的「东西」──这个人眼里看到的,一定不是我。老师现在看着的,是落在他内心空洞里的孤独影子。事到如今,让这个人进来家里的危机感才开始在心里扩散蔓延。



我用没被抓住的手推开老师的胸膛。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我有喜欢的人吗?」



「你的那份喜欢,顺利吗?」



我无法回答,泪水再次落下。



「你看?很难受吧?既然如此,就必须转换心情。」



八月朔日──



脑海里回顾起我们在夕阳下摩天轮里的约定。



他说我们「要见面」。



骗人。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



泪水一颗颗落下,我的脸皱成一团,声音颤抖地喊道:



「就算这样,我也喜欢他,喜欢得无法自拔。」



一个呼吸后,老师低喃:



「我也喜欢你啊。」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脑海中却浮现了冈部泫然欲泣的脸。



「……有很多人仰慕老师,这些话请对那样的人说。」



「能轻易到手的东西我不想要。」



这句宛如自言自语的话令我不寒而栗,被抓着的手腕隐隐作痛。



「……对不起,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当老师的东西。」



老师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息,松开我的手腕。



「知道了,我放弃。抱歉。」



老师以轻快的语调说道。一抬头,只见他的脸上露出平日的笑容。我浑身失去力气,跌坐在地,才发现心脏一直怦怦作响。



「那么,当作是放弃的交换条件,我想拜托你一件小事,可以吗?」



老师以一种彷佛刚才和我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口吻说话,同时走到他摆在榻榻米上的公事包旁,拿出了某样东西。那看起来似乎是双褐色的女用皮手套。



「其实,我有个认识的女生生日快到了,我准备了手套想当她的礼物,但我是男生,不知道这双手套戴起来感觉怎么样,担心会不会有问题。你的手大小看起来似乎跟她差不多,我想请你帮我戴看看。」



在夏天即将来临的时节送手套当礼物不但奇怪,让我试戴要送给其他女生的东西也很令人存疑。但都已经推开他的好意了,再强硬拒绝下去好像也不好。我坐在榻榻米上,收下老师手中那双看起来很高级的手套。



手掌一伸入手套,柔软的内里便温柔包覆双手,温暖贴合。即使双手戴上,我试着轻轻弯曲手指,滑顺的皮革也没什么阻力,感觉是双很有弹性的好手套。



「嗯,我觉得不错……」



「是吗,太好了。」



老师微笑,再次从包包里取出某样东西。他为什么要随身携带那种东西,又为什么要现在拿出来呢?



在我眼里,那是看起来像延长线的东西。



▶▶



顶楼昏暗的月光下,我咽下口水。我的计画成功了吗?还是说,我被拐进陷阱里了呢?



「……是老师勒死葵花的吗?」



「已经没有方法可以证明这件事了,同时,也没有否定这个说法的证据。」



老师敛起笑容,朝我逼近一步。为了和他保持距离,我退后一步。



「也就是说,真相已经从这个世界上烟消云散了。你问问看原本那颗心脏主人的记忆不就好了吗?你问她,杀死你的,是这个叫星野的男人吗?」



一步,又一步。



他一步步靠近,我一步步后退,这里已经是──



「如果我已经知道真相的话,你会怎么做?」



「谁会承认那是真相呢?结果只会被当成是一个有妄想症的可怜少年在胡言乱语吧?」



啪,冰冷的水滴落在脸上,天空似乎又开始下雨了。我紧握的拳头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恐惧和愤怒。



「天不从人愿呢,对吧,八月朔日?」



老师突然亲切地说道,接着又以宛如演戏般的夸张举止继续。



「越想要的东西越得不到;失去的事物不再回来,全部都会从手中的缝隙溜走。所谓的人生,实际上就是天不从人愿。」



「你想说什么?」



「有件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你听听看吧。我啊,曾经有个妹妹。开朗、温柔,就像春天的阳光。」



曾经。我可以想像这个词后面代表的意思。



「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母亲因病过世了。因此,一起被留下来的妹妹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家人,可以说是我唯一的生存意义。可是啊……」



老师垂下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父亲变了一个样,开始对妹妹施暴。每晚、每晚,他反覆做着那些连说出口都令人厌恶的行为。我那时候也是个小鬼,遭受虐待也看不到反抗或是报警这些选项,只是每天一个劲儿地忍耐。然后有一天,当我从学校回家时,妹妹在自己的房间上吊──」



彷佛时间停止般,老师静止了几秒。我想像他说不出口的后续,想像那大概宛如扭曲灵魂的疼痛。葵花给我的心脏开始痛了起来。然而,就算这样,也不代表能够原谅他吧。



老师抬起头。在我眼里,贴在他脸上的微笑假面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啊──我啊,一直都是这么想的。重要的东西、得保护好的东西,必须放在手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伤害。」



老师的声音微微颤抖。从这股颤抖中,似乎可以窥见这个人身上的黑暗和扭曲。



老师的右手痛苦地压着左胸继续说:



「但是,想要守护的东西,如果不想待在我怀里的话,如果想成为别人东西的话──」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他低头俯视双手,瞳孔里的颜色已经化成影子看不清了。



「就干脆,用这双手毁掉算了!」



「怎么能──」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这个国家每年自杀的人数大概超过两万人。其中,学生大约有一千人。每年有高达一千名的年轻人对世界、对未来和人际关系感到绝望、疲惫,抛弃自己的性命。每年,每年,每年喔。从事老师这种工作,有不少机会接触到这样的孩子。」



我配合逐渐逼近的老师不断后退,脚跟撞上了硬物。我瞥向后方,将夜晚的漆黑抱个满怀的操场,正在下方张开血盆大口。学校是不是因为顶楼没有防止摔落的围栏才不让学生自由进出,采取借用钥匙的形式呢?──脑海里浮现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有段时期,我也想拯救那些孩子。我曾真心认为,或许这么做我就能拯救自己了。但是,我什么事都做不到。绝望是种病。我是老师,不是医生。而且,我还不是普通的老师,是个生病的老师。我救不了他们,也就是说,我救不了自己。」



我转向前方,瞪着星野老师,在心里怨恨几分钟前毫无对策就跟着他来的自己。



「你跟之前那些抛弃生命的学生不同,你的眼瞳乍看之下很虚无,深处却散发对生命怀抱责任感的光芒。你有必须活着的理由吧?不过──抱歉了,八月朔日。」



我微微屈膝,准备冲出去。就算是为了拯救过去的葵花,此刻,我也不能在这里被杀死。因为,那等于她被杀害了两次。我必须绕过面对我站立的老师,想办法离开顶楼,回到过去告诉葵花才行。告诉她,绝对不要靠近这个想杀你的家伙。



「你没有错。不过,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很危险。抱歉了,我必须事先排除风险。」



在这句话落下最后一个字的瞬间,我右脚踢向脚跟抵住的顶楼边缘,朝老师右侧冲去。同一时间,我也看到老师扑了过来。我拨开老师伸向我的手臂,却马上遭他另一只手抓住领口扯过去,摔倒在水泥地上。



「呃啊!」



背部遭到重击,呼吸有瞬间中断。老师跨坐在我仰倒的身上,压制我的手臂和胸口,他将体重施加在两只大拇指上挤压我的咽喉。我……不能……呼吸了。



「看来,把想要谈谈她的你带来没有人的这里是对的。接下来,你将会对失去她的这个世界与看不到希望的未来感到疲惫,从屋顶跳下。」



身体使不上力,眼前隐约闪过死亡的气息。原来,生命是这么容易就破坏的东西吗?



「呃……啊……」



血液彷佛集中到眼球和天庭周围,视野一闪一灭地跳跃摇晃。



脑海里回顾起夕阳下摩天轮里的约定。



我说我们「要见面」。她流泪点头。



葵花,葵花。



眼前景色暗成一片。



意识逐渐……远离──



──我在葵花家的客厅醒来。



坐在榻榻米上的葵花不知为何戴着手套,眼前站着星野老师。他的手里拿着延长线。我反射性地大喊,情感震动葵花的双唇。



「葵花,快逃!是这个人杀了你!」



葵花的肺迅速吸入空气,从榻榻米上拔腿而逃。



她伸向客厅拉门的手遭星野老师捉住,手臂马上被用力扯了回去,身体倒在榻榻米上。



「啊!」



星野老师跨坐在葵花的肚子上,准备把手中的电线缠上她的脖子。就算死命抵抗,女孩子纤细的手臂也实在无力抗衡。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是不会罢休的,可是你却不当我的东西。让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继续闪烁发光,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就算这样,也不是你可以杀人的理由!」



「你不是要我承认自己的内在吗?过去,我一直抹杀它的存在,也没有察觉到这样的自己。是你让我察觉到,这就是我的内在,是真正的我!我太想用你来填补我空虚的内在了!」



老师脸上露出崩塌的笑容,用力扳开葵花抵抗的手臂,将电线抵在她的脖子上。



◀◀



喉咙渐渐遭冰冷的触感压扁,呼吸越来越困难。



原来八月朔日说的就是这个吗?我接下来要被杀死了吗?都是因为这个人,我无法见到八月朔日吗?眼眶渗出不甘心的泪水。



「葵花,不要放弃!活下来!」



我的嘴巴大喊。八月朔日在我死去的未来里期望我活下来。左胸的心脏怦怦怦怦,炽烈拍打。



「听着,星野宗一!我是八月朔日行兔,从三年后的未来连结这个身体!」



老师收起笑容,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突然在说什么?」



「你不相信也无所谓。不过,你对这名女性所做的事,我从头到尾都看着。即使你杀了她,我的意志也能回到三年后,准备在那里告发你!」



「哈哈哈!真是可爱的威胁。」



「星野宗一,兴趣是兜风和撞球,从地方的公立高中毕业后进入东京的私立大学,取得教师资格。儿时母亲因病过世,父亲性情大变,在他的暴力下,最后也失去了最珍惜的妹妹。」



听着八月朔日说的话,我看到老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时,脖子上的压力减轻了。



妹妹──我突然想起老师第一次开车送我回家我问他妹妹的事时,他的回答──



『只有嚣张而已喔。不过长大分开后才发现,她果然是很重要的家人。』



原来,那些是谎话,是演出来的。他当时是用什么心情说那些话的呢?掏空老师内在的空洞究竟有多深多黑呢?



明明处于遭人杀害的关头,左胸口却像被勒住一样,因为这个想杀了我的人身上的孤寂而灼痛。八月朔日依然用我的嘴巴发言:



「怎么样?这些都是你没和葵花说过的内容吧?在这个前提下,你还是要选择杀害这个人,过着每天提心吊胆将来会以杀人犯身分被捕的日子吗?」



「你……到底是什么?」



老师抬起俯下的上半身,我的身体稍微取回了自由。我甩开缠绕在胸口的恐惧,使尽浑身力气──



「喝!」



抬起膝盖。膝盖直击老师胯下,传来一股软趴趴的奇妙触感。



「咕唔!」



老师的脸皱成一团,摇摇晃晃失去了平衡,双手撑住地板。我趁机移动身体,脱离他的下方。



「该死……」



老师爬开,拿着包包起身。大概是想逃走吧,他走向客厅出口,扶着拉门,肩膀上下起伏。



「──老师。」



这不是八月朔日的声音,是我以自己的意志喊住老师。星野老师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我。



「虽然你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但就结果而言并没有杀我。所以,我不会报警。」



「什么!葵花,这是很明确的杀人未遂吔!」



八月朔日吃惊地说。我摇摇头。



「从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我也知道老师的过去了。我好像稍微了解老师之前在车里跟我说自己内在很寂寞的理由了。你一定很痛苦吧?或许痛苦到像我这样的人同情都是不自量力。」



老师低头,垂下视线。



「我的确很不负责任地说了『承认自己的内在』这种话。但这不是要老师直接成就自己的欲望或扭曲,而是在认识自己那样的扭曲后,敞开心胸,获得幸福。」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刚才,我的脖子被勒住时,我有个很坦率的想法,我希望老师能幸福。这不是同情或怜悯,而是觉得经历过痛苦的人,必须把痛苦的份都幸福回来。我认为老师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义务……这世上一定有人不只是因为老师的外表,而是看到你的内在并喜欢上你。但如果老师不主动敞开内在的话,这件事就不可能实现。」



老师转向拉门。我的话传达出去了吗?



老师说他是真的把我当成很重要的人。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然而,我希望这个寂寞的人能幸福的心情是真的。



「……很抱歉叫住你,你走吧。然后,请努力幸福。」



我一说完,星野老师便侧头看向我,脸颊滑下一道泪水。世上所有人都是寂寞的个体。但是,我们应该能走近彼此,触碰对方才对。



老师的嘴唇犹豫地开合了几次后说:



「虽然这连借口都不是……但我觉得你很像我妹妹。抱歉,还有,谢谢你。」



老师打开门离开客厅。几声脚步声后,玄关的大门安静开启,紧接着传来关上的声音。



到此为止,我终于从紧张的情绪中释放,浑身瘫软跪坐在地。



「呼啊啊啊啊──」



巨大的叹息连同丢脸的声音从嘴里逸了出来。我脱下突然发现到的两只手套。这么说来,这双手套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为了妨碍我抵抗?避免留下犯罪证据?事到如今,真相已经不得而知了。



(葵花,你还好吗?还好你没事……)



「嗯,谢谢你,八月朔日。我刚刚真的以为自己不行了──」



(我也很紧张……)



「不过,我很高兴你大喊要我活下来,很帅喔。」



(咦?没有啦,那种事──)



受到慌张的八月朔日影响,我的体温似乎也连带上升了。他一定很不习惯别人称赞吧。我呵呵笑着,内心充满暖意。



我果然……



「好喜欢你喔。」



(咦?)



我不小心说出来了。



「啊,等一下,刚才不算!我想等见面时好好表达的,等一下!」



(嗯、嗯,好。)



脸颊这次是因为自己的害羞而发热,一定传过去了。不过,胸口因为彷佛已经确认彼此心意的幸福感,很痒很舒服,沸腾到快窒息的地步。



不过,其中,也微微有股神奇的心痛。这是你的──



(放老师走真的好吗?他不会又来攻击你吗?)



八月朔日在担心我,我有些高兴。



「大概已经不会有问题了吧?而且,如果我又遇到危机的话,你会保护我吧?」



我最后稍微开了个玩笑,左胸传出刺痛。



(那样的话……)



八月朔日对回答犹疑不定的反应,令我的胸口也开始刺痛起来。我战战兢兢地开口:



「你刚刚说,你来自三年后的未来,对吧?」



(……嗯。)



他在我的脑海里回答我说出来的问题。如今,我已经很习惯这种奇妙的体验了。



「你是为了救我才进入我身体里的吗?」



(……一开始不是这样,但能和你说话后,救你就变成我的目的了。)



「我得救了对吧?不会死了吧?」



刺痛。



(嗯,对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刺痛,刺痛。



「那!」



我无法压抑情感大喊,眼泪也溢了出来。右手压着不停作痛的左胸,我挤出声音。



「那,我的胸口为什么会这么痛!是你在心痛吧?我得救了吧?可以在未来见到你了吧?」



我的左手动了起来,拭去眼角的泪水。



(别哭,葵花……)



我知道,虽然他这样说,但我知道我的身体流的不只是我的眼泪。



「八月朔日。」



(嗯。)



「昨天我们不是搭了摩天轮吗?」



(……嗯。)



「你跟我说,我们总有一天要见面吧?」



他的声音没有回答。相反的,左胸像是代替他说话般发出悲伤的哀鸣。



「那是骗我的吗?」



(不是骗你的。)



颤抖般的宁静声音。



「那为什么……你讨厌我吗?」



(不是!)



强烈的否定,胸口发烫。既然如此,八月朔日会心痛一定是更深层、更悲伤的理由。



几秒钟的沉默后,八月朔日开口:



(抱歉,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没说。不过,已经到了得好好讲清楚的时候了吧……其实,在这个未来的我……)



彷佛还有一丝迟疑,他用我的嘴唇吸了一口气,温柔地说:



(是移植了过世的你的心脏活下来的。)



全身有如五雷轰顶。最后一块拼图拼起来了。八月朔日一直以来的行动、痛苦和眼泪,我全都明白了。



(所以,在你活下来的未来里,我活着的可能性大概很低吧。我也不知道改变过去后,现在这样和你说话的我会变得怎么样。)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你都不说!」



他流下眼泪,轻轻笑着。



(哈哈,果然这里也惹你生气了,因为葵花很温柔啊。)



「当然会生气啊!什么救了我你就不会获救,太过分了!笨蛋!这算什么啊!」



就算要我别哭,情感和泪水还是源源不绝地溃堤,止也止不住。



(抱歉……但这是我期望的结局。所以,即使我消失,你也要让自己活着。)



「就算你这样说……」



(在消失前,我最后想说一件事。分别时讲这种话或许会成为你的一种诅咒,我也很犹豫……但还是希望你能听一下。)



等等,不要说什么最后。



我泣不成声,脑袋里只充满了他温柔的声音。



(葵花,我也……)



啊──



(喜欢你。)



我刚刚明明说见面时再讲的。



这样简直就像──



(我一直很喜欢你。)



──就像诀别不是吗?



(我觉得说出来可能会动摇自己的决心……所以之前一直转移这个话题,对不起。)



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视线,心脏像要炸裂一样,身体也渐渐失去知觉。



(谢谢你用自己的生命在不同的未来里救了我。)



明明该道谢的人是我。



(因此我才能像这样跟你连结在一起。然后再因为这样,有能力拯救你。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



我也有很多想说的话,有数不完想传达的事。



可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凝聚成话语。



(那时候,我说我们要见面是真心话喔。即使超越时间、献出自己的生命,我也想见你。请你一定要相信。)



我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点头。我相信你,怎么可能不相信呢?



(啊!……唔、呃……)



八月朔日发出痛苦的声音。



「咦!怎么了?」



(大概是该走了。还好最后有时间能和你说话。)



「咦……」



等等。



(再见了,葵花。我最喜欢你了,你要一直在光芒里……)



等等!



「幸福地,生活──」



我的唇说出他最后的话语后,胸中的暖意便突兀地消失了。他总是突然消失。



可是,这一次,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身体里了,那份确信冰冷得冻人。



「啊……」



我什么都还没能说。



再见、谢谢,还有等一下。



「啊啊……」



明明刚才和他哭成那个样子,眼睛又再次泪流不止。



「呜……呜呜,啊啊啊……」



如果就这样把身体的水分流掉、枯涸就好了。可是这么一来,八月朔日拼上性命救的这条命就……



「呜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



我必须活在这里。



「哇啊啊啊啊!」



直到妈妈回来前,我就这样像个孩子般,不停嚎啕大哭。



▶▶



「唔……」



回过神,发现我一个人躺在学校顶楼。四周黑漆漆的,空气中弥漫着细雨,唯有隐身在云层后的满月洒下微弱的光芒。我忍住浑身上下的疼痛,转过身,采取四肢跪地的姿势。



掐住我脖子的星野老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如此,过去大幅改变后就会变成这样吗?他现在应该活在「三年前没有杀死葵花的现在」吧。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在这里的我……



「呃啊……」



心口像是遭人用灼热的棍子剜刮般,不断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剧痛。感觉只要一大意,意识便会马上中断。眼底只有灰色的水泥地,但就连这个画面都像是覆上沙沙沙的杂讯般模糊不清。毫不间断的晕眩感扭曲着视野里的所有景象。



「唔啊啊啊……」



口中咳出大量鲜血,濡湿一地,天空落下雨滴,渐渐晕开血泊的轮廓。



我会就这样结束生命吗?在这种地方,孤伶伶的一个人。令人害怕的孤独与恐惧迎面袭来。



以葵花的死亡为前提而存在的我,与现在这个她没有死去的世界相互矛盾。我的存在已经摇摇欲坠,彷佛渐渐被历史扭曲吞噬的感觉,比单纯的死亡更阴暗、可怕。我甚至觉得身后有片比黑暗更幽暗的虚无,朝我张开血盆大口。



不过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就代表葵花得救了。



「哈哈……啊哈哈哈!」



我笑了。



我办到了,我办到了,命运。我扭转时空,拯救了一个女生。来吧,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这条命可以随祢喜欢拿去。



「啊哈哈……哈哈、哈……」



视线越来越模糊,这次不是晕眩的关系。溢出眼眶的眼泪夹带脸颊旁的雨水滑落。



咚、咚,左胸口发出沉重诡异的声响。



「……我知道。」



我们根本不可能见面。



「这不是当然的吗?」



我们活着的时间不同。不,归根究柢,是活着的前提不同。



「这种结果,我已经觉悟了。」



根本不可能有我们共存的世界。



「可是……」



明明已经觉悟了。



明明觉得这条命怎样都无所谓。



「啊啊……」



太近了。



鞋子不见时和她说话。



下雨天,在回家的路上开心聊天。



一起去埋时空胶囊。



笑着在购物中心约会。



在火红夕阳下的摩天轮里约定「要见面」这种不可能实现的事。



透过她的手指触碰她的脸颊、头发。



看了她写给我的信。



还有在前一刻告白,跟她说我一直喜欢她。



「呜啊啊啊!」



──喜欢得太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应该从头到尾当个旁观者,淡淡看着她的心脏留下来的过往事实,不要和她扯上关系,静静地拯救她才对。这么一来,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啊啊……葵花……」



她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她的体温是如此令人怜惜。



她期待我的那一切让我喜悦不已。



「葵花!」



想见你。和你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让我不禁这么想。



「我不想……消失……」



好寂寞,好可怕。



因恐惧和孤独颤抖的脑袋,响起一道声音。



(……八月朔日。)



我一惊,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混浊不堪的脑袋。



「葵花……这个世界的你,还在吗?」



(嗯……你很痛、很难过吧?)



怎么回事?竟然到最后还要将这个温柔的女孩卷进来。我真恨这个无情的命运。



「抱歉,让你这么痛苦……还有,我似乎也无法遵守约定了呢,对不起。」



听完我的话,她频频摇头。



(我没事。至少最后让我们在一起吧。还有约定,大概也没问题吧。)



「……咦?」



(因为那个世界的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去见你。所以,相信我。)



温暖的泪水滑下脸颊。直到最后,都是你在拯救我。



「谢谢……」



身体逐渐支撑不住,我缓缓倒向右侧,现在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颤抖的左手缓缓移动,轻轻执起我的右手。



(我终于也可以说了。八月朔日,谢谢你,我最喜欢你了……)



我以残存的意志驱动右手的手指,紧紧回握她的左手。



──谢谢。



雨终于停了。我们牵手仰望的夜空,浮现一轮泛着红光的巨大满月。「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恋情就会实现」的草莓月亮,这个迷信或许意外是真的呢。



视线最后终于布满了点点黑白杂讯。



听觉也只剩下宛如雨声的杂音。



身体碎成粉末的感觉从指尖逐渐蔓延开来。啊,我要消失了。但我也已经不害怕了。因为,最后有你陪在我身边。



杂讯与杂音逐渐增强。



然后,一切都……



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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