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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秋 你在梦之国度惊醒(2 / 2)



「自由行动时间马上就要结束啰。要熄灯了,大家快回房间。」



楼下传来了老师的大声呼喊。学生的动作突然变得匆匆忙忙,连容纳了四百名以上的学生、却安静到令人害怕的四楼走廊也可以感觉到有人靠近。校外教学的最后一晚就这样逐渐结束。每个学生的心里都有的依依不舍、寂寞、解脱感或安心感融合在一起,充满了整间旅馆。



在校外教学的最后一晚约异性到没有人的地方,目的只会有一个。就这点来说,冬子是对的。



我原本打算在今晚对冬子进行恋爱告白。冬子虽然讨厌我这么做,却不想让我知道她的讨厌。把所有事情总结起来的话,理由就是如此单纯,冬子却因此引发了这么大的骚动。这个计划不只是内容复杂而已,她为了实行这个计划,甚至不惜牺牲她很重视、亲手编织的膝毯,让自己的小腿受伤,就算会成为许多学生目光的焦点,也要让玻璃杯从四楼落下,然后再对碰巧经过的我低语,要我进行KISETSU。要我去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犯人,让最后一夜就此过去。



我差点就要彻底上鈎,任凭她的想法摆布了。她为此所做的事情严重性,和她连听我告白都讨厌的心情是一样强烈的。她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拒绝我。



「你只要装作没发现不就没事了吗?」



我又对冬子抛出了我在这段对话的最一开始就说过的台词。



虽然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被冬子所吸引,我却一直都没有向她表明我的心意。她偶尔会找我商量恋爱方面的问题,就好像在牵制我一样。每次她用这种方式拖延我的告白时,我就会因为感受到向她表明自己的真正心意有多困难而意志消沉。



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靠近这一天,我开始觉得绝佳的机会终于到来了。今天是校外教学的最后一晚,冬子又才刚跟男朋友分手。没有比现在更适合告白的时机了,我不断如此说服自己,为避免到了当天又无法下定决心,我一直缓慢而踏实地酝酿着自己的情绪。



结果冬子却用这种方式拒绝我。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如果要做这种事的话,我还宁愿她一开始就无视那封信。因为看穿了她的所有想法,害我必须正面接受她那坚决到可用残酷来形容的拒绝。



冬子低头沉默一阵子后,突然吐出了一口气。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露出微笑。



「就算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会接受吧。」



为什么必须做到这种地步?因为夏树大概不会接受吧。



她说的没错。我一定无法理解冬子想说什么吧。就跟她绝对无法理解我从相遇时就一直累积到现在、持续了将近两年的心意是一样的。如果冬子对我的心意有一丁点的理解的话,就不可能做这种事来拒绝我。



我们之间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我听见了蹦蹦跳跳般走过来的匆忙脚步声。



「夏树同学、冬子,你们两个还在谈啊!你们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纱知一回来就对我这么问道。我转身面向她,竭尽全力挤出笑容回答:「没有什么犯人啦,那只是单纯的意外。」



「……咦?意外?这怎么可能啊!」



「冬子晾膝毯的时候好像觉得口渴还怎样的,把房间里的玻璃杯拿出去了。她把玻璃杯放在走廊的扶手旁,不小心忘记带走,结果似乎因为受到振动之类的影响,就掉下去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房间里看一下,就会发现玻璃杯少一个。冬子也真是的,快把大家给吓死了。」



冬子,你说是吧?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寻求她的认同。冬子虽然有些困惑,但似乎立刻明白现在只能附和我的说法,便吐了吐舌头说:「就是说啊。」虽然纱知还是一副很难接受的样子,但大概想不到该怎么反驳,只以觉得很扫兴的口气低声说了句「这样啊」而已。



后来,在校外教学结束前为止,我向包含协助寻找犯人的学生在内的好几个人进行了同样的虚构说明。几乎所有听完我解释的学生都露出了和纱知类似的反应,只有清楚冬子个性的晴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令我印象深刻。



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就发誓绝对不告诉冬子自己的心意。



其实,如果我有心,大可以不再跟她往来。但我还是选择继续和冬子当普通朋友,这大概是一种赌气的心态吧。当校外教学结束,回归日常生活时,我对冬子的态度已经和以前没有任何两样了。冬子一开始反而对我这种一如往常到不自然的态度感到不知所措,但过了几天后就像是完全忘了似地恢复了原本的态度。我们依旧笑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遇到奇怪的事情也会挑战KISETSU。



但是,老实说,我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喜欢的人就在身旁,却连表明自己的心意都不被允许,这种无法自由选择沉默或吐露的情况其实跟拷问很类似。所以高中毕业后我就没有再主动与她联络了。



——不过,校外教学的最后一晚已经因为将近七年的岁月而逐渐淡去了。再次恢复交流的我们,还有必要继续执着十几岁时的微苦记忆吗?这样的想法让我自重逢后到今天都一直在试图主动打破过去的誓言。



然后,这次我又将冬子约到了有旋转木马的地方。



为了表明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事情。为了将一切做个结束。



这次我不会在让时间限制来阻挠我。







「话说回来,我们之前在神户也曾经一起开车出去玩呢。」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座的冬子这么说,对我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行驶在我们前方的轿车所反射的日光相当刺眼,我一边眯起眼睛一边回答:「是二月时的事吧。明明距离那时才过了半年多,却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毕竟我们在那之后就没见过面了嘛。」



听了她的话后我才惊觉到这件事。虽然我用信件、电话及视讯通话和她交谈了好几次,夏天时还跑去她住的地方,但上一次直接碰面已经是二月的事了啊。自从我在家居用品百货和她说过电话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一周。我早就搬好家,从福冈移居到大阪了。目前新家还没什么东西,大概是勉强可以生活的程度。不过我马上就会开始上班,在新家的生活大概也会跟扬起的沙尘落到地面上一样逐渐稳定下来吧。我和冬子互相确认预定行程后,发现两人白天都有空的日子只有一天,所以讨论进行得相当顺利。最后我们决定在双方居住的地方都比较方便抵达的车站集合,然后在附近租车前往目的地。



当天是个舒适的秋季晴天。但路况以平常日来说算是满壅塞的,出发时还高挂天空的太阳,在我们抵达目的地时感觉已经正在西下了。难怪大家经常说秋天的太阳落得快。



「呼,终于到了!」



我们在停车场的一角停好车走下来后,冬子便使劲地往上伸展着双臂。她穿着深蓝色与绿色的格子衬衫,再搭配芥末色的长裙。之前视讯通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头发好像比上次见面时长了很多。



我也仿效她舒展了被困在车子里超过一小时的身体。随着上半身的伸展,我的肺部也像是吸入了不受都会混浊污染的清新空气。



「这里好像是在五十几年前开始营业的,不过看起来倒是没有很老旧的感觉呢。」我站在模仿砖造洋房的正门前,举起单眼数位相机向冬子说明。自从春天时和姐姐一起去了能古岛,一找到机会就想出外拍照的姐姐就经常找我同行,最后连我自己也买了相机。所以我也跟冬子说今天之所以选择来这座游乐园是为了要拍照。冬子双手交握放在身后,缓缓地走近正门。我的镜头也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她回头看我的脸。



「嗯……不过仔细观察的话感觉还是很老旧喔。毕竟关东和大阪在这五十年间都盖了能吸引全国的客人的巨大主题乐园,这里会变得冷清的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周遭没有半个人,非常安静。连播一首流行音乐当背景音乐都没有,让我甚至有点害怕。听说近年来因为极少数的主题公园持续独占了绝大部分的游客,导致许多年代较久的游乐园在经营上陷入了苦战。这里也不例外吗……我把相机挂在脖子上,跟在冬子身后穿过了微微打开的大门。



踏入园内之后,我们最先驻足的地方是中间有个花坛且景色优美的广场。右手边虽然还有个活动厅,但仍旧是一个人也看不到。



「总觉得这里就像是被施展了只让人类消失的魔法呢。」



冬子的喃喃自语唤起了我心中各式各样的想像。



我们决定暂时往里面前进。眼前是一条两旁排列着许多五颜六色建筑物的通道,建筑物上方都挂着餐厅或商店的招牌。这种仿造童话世界的风格比校外教学时前往的旅馆还要强烈,但因为没有好好保养维修,杂草长得到处都是,让人有些介意。我们在这里与一名指着后背包的棕发年轻男子擦身而过-他对我们投以宛如看见怪人的目光,却没想到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穿过通道之后,我们看见一座高大的城堡耸立在前方。这似乎是这座游乐园的招牌建筑,也是园区的中心。我站在旁边抬头往上看-发现城堡的尖塔高得害我脖子发疼,是一座就算改用相机的取景框决定照片的构图-也要费上一番工夫的巨大建筑。但以中间色系为主的外墙油漆和没有在细节上多加琢磨的单调设计,让这座城堡怎么看都像是骗小孩用的。城堡内部也没有设计成可以让人进去的构造,只勉强设置了一条像隧道一样的通道让人可以通过而已。



「啊,你看,有云霄飞车耶!」



冬子连看都不看城堡一眼,但对云霄飞车很有兴趣。我也自然而然地转向右方,在几乎呈正圆的园内的六点钟位置以逆时针的方向绕行前进。



云霄飞车是木制的,没有在空中翻转的花稍设计,但规模相当大。轨道下紧密地铺着骨架,应该是为了提高耐久度,但反而会让人联想到盖房子时会架设的鹰架,光是站在下面看就害我吓得缩起身子。



这时,冬子探头看了看我的脸,眯起一只眼睛问道:



「夏树,难道说你不敢玩这种类型的?」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但……



「……我是没有惧高症啦,但我不是很喜欢那种违反万有引力的飘浮感。」最后还是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冬子听到后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



「我倒是很想坐坐看呢。真可惜。」



我觉得很丢脸,便缩起肩膀,逃跑似地加快步伐超过了她。



游戏区里有个投篮机,上面标示着「五球中投进三球以上就算成功,可获得奖品!」,但我和冬子分别只投进了两球和一球。冬子对此结果相当悔恨,最主要的理由是输给我,而不是没投进三球。



我们还跑去玩了一下旋转咖啡杯。只要转动正中央的方向盘就可以让咖啡杯旋转,结果我得意忘形转过头,后来费了一番工夫才没让冬子看出我有点晕。冬子始终保持着从容悠哉的样子,所以应该是真的连云霄飞车这种尖叫类的游乐设施也可以接受吧。我们在随兴游玩的过程中绕了游乐园半圈。正好抵达十二点钟的位置时,冬子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有旋转木马耶!」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迟疑,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冷静想一想,高中的校外教学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虽然当时双方之间还留有看不见的疙瘩,但或许随着岁月流逝而遗忘才是正常的,像我这样子到现在还记在心上的人反而是个性太过阴沉了。不愧是室外型的旋转木马,大小和我七年前看到的根本不能比。虽说没有分为上下两层,但直径应该大了不只一倍。不过,虽然用来乘坐的马或马车部分做得挺讲究的,但整座旋转木马只有简易地用镜子或许多没有灯罩的灯泡装饰墙面而已,难免给人一种廉价的印象。总觉得我好像能明白之前去北海道深山里的旅馆时,在那里看到的可以不限次数免费搭乘的旋转木马是多么精致的东西了。



「呐,我们去坐一下吧?」



冬子如此提议后,也不等我回答,就这样走向了静止不动的旋转木马。我跟在她身后,对她的背影问道:「你喜欢旋转木马吗?」



「小时候很喜欢喔。」



她以像是在哼唱怀念的童谣的语气回答。



「我和姐姐一起搭乘,不停地转啊转,每隔几秒就会看到爸爸和妈妈站在栅栏的另一侧。我记得他们对我挥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害羞,但又非常高兴,所以也忘我地挥手回应了他们。」



「冬子也有天真烂漫的一面呢。」



听到我的开玩笑,冬子就鼓起脸颊,转头对我说:「没错,我以前也是很可爱的喔。」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又继续走向了旋转木马,我则停下双脚,放弃追上她。



我并不认识还会坐着旋转木马对人挥手的少女时代的冬子。但我和她相遇时,她阜个很棒的人,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就会很开心,觉得心里相当满足。而在过了这么多年后又与我重逢的她也和当时一样完全没变……



为了不让自己的决心到了今天又出现迟疑,我一直缓慢而踏实地酝酿着自己的情绪,就跟七年前我做过的一样。但现在却只是稍微大意了一下,就立刻觉得自己的心情快要动摇。这样是不行的。我不应该再把自己的决心继续拖延下去。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找她到有旋转木马的地方的?如果想在没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将事情做个结束,那就只能把握现在这个机会了。



「冬子……」



我开口呼唤冬子,声音却无力到好像会被过强的秋风卷走,所以她只微微扬起下巴,做出像在确认开始降下的雨滴是不是错觉的动作而已。



接着,她以双手遮住了嘴角。



「骗人的吧……」



「怎么了?」



我走到露出奇怪反应的她身旁问道。她指着前方不远处说:



「你看那里。」



旋转木马的底座与地面有段距离,所以冬子看到的东西才会被其他的木马等东西挡住吧。我伸长脖子一看就明白她惊讶的理由了。



有个小女孩正跨坐在旋转木马另一侧的木马上。



木马有如失去灵魂般一动也不动。而坐在上面凝视空中某一点的女孩,原本应该是和游乐园最相称的存在,却带给我无可比拟的强烈异样感。



「一说到小时候曾坐过旋转木马,就真的出现了小孩子,简直就像是以前的自己出现在眼前,感觉好奇怪喔。」



所以她才会说「骗人的吧」吗……虽然我一瞬间想到这种情况也可以用「遇到分身」来形容,但是那个女孩打从一开始就是有别于冬子且实际存在的人。



「是迷路了吗?她身边没有半个人耶。」



「谁知道呢……但应该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沿着设置在旋转木马外侧的栅栏走近那个女孩。途中有个用来让工作人员操作游乐设施的小屋,但里面没有人,让我突然想起了今年夏天去的位于家乡的冷清游乐园。当时也是平日的白天,客人和工作人员都很少,我得走到没有任何人的游乐设施旁露出想要搭乘的态度,工作人员才会察觉到并跑过来帮我启动。就算我们已经走到离小女孩最近的栅栏旁,还是没有在附近看到大人的身影。冬子把上半身探向栅栏内,大声对小女孩说:「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女孩像是听见冬子的声音才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态度僵硬地转过头来。大波浪卷的长发滑顺地自肩上流泻而下。



「我是和妈妈一起来的,但是我跟妈妈走散了。」



「在平日中午和妈妈一起来这里吗……」我对此感到讶异,但冬子却用一句「你在说什么啊?」毫不犹豫地反驳我。



「还是会有这样的母子吧,毕竟这里是游乐园……小妹妹,你的名字是?」



「惠里奈。」



「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国小一年级。」



「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嗯。今天是运动会的补休。」她连在回答我们的时候也没有要从木马上下来的意思。



「怎么办?」



我双手插腰这么问后,冬子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很冷淡。



「总不能丢着她不管吧。我们和她一起寻找她的妈妈吧。」



我们在附近找到了印有园区地图的告示牌。标示目前所在地的记号位于正圆形游乐园的十二点钟方向,也就是地图的最上方。地图正下方是游乐园的正门,中央则是刚才看到的城堡。



「想个比较有效率的办法来找人吧。如果从我们所在的位置以顺时针方向前进,会依序看到这些游乐设施。」



我指着地图对冬子说明起来。我已经事先调查过这座游乐园的基本资讯,知道主要的游乐设施有哪些。



「首先是两点钟的方向,也就是那边的滑雪橇。那是先搭缆车爬上小山,再从上面一口气滑下来的游乐设施。接着在四点钟的方向有我们刚才见过的木制云霄飞车、六点钟方向则是正门前的广场。然后位于八点钟方向的是有巨大滑水道的游泳池,十点钟方向是沿着丛林里的河川往下航行的游艇,再来就是旋转木马。这样就绕完一圈了。」冬子「嗯、嗯」地点着头。



「也就是说,这个游乐园是被我刚才列出的游乐设施和广场分成了六大区域。我们虽然才逛了园内半圈,但是正如你所见,这里非常地安静,所以只要一边从各区域的正中央通过,一边大声呼喊,声音应该就可以传遍整个区域。惠里奈的妈妈肯定就在其中



一个区域里,只要绕园内一圈应该就可以找到了。」



「不过,要是她妈妈待在游乐设施的内部或建筑物里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呼喊应该是听不到的吧。」



冬子对此有些疑虑,我则要她不用担心。



「你觉得有母亲会抛下自己孩子不管,跑进游乐设施或建筑物里吗?就算她是去厕所,应该也能清楚听到外面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走散,惠里奈的妈妈现在肯定也脸色苍白地寻找着她才对。」



冬子大概是认同了我的回答,并没有再特别反驳什么。我们离开告示牌前,转身面对惠里奈。



「走吧,惠里奈,我们去找你妈妈。」



惠里奈直率地回应了冬子的提议。她在木马上并拢双腿跳下来时,跟礼服一样的绿色连身裙轻轻地飘动了一下。



我们决定先以顺时针绕园内一圈再作打算。惠里奈和冬子手牵着手一起走,我则在距离约三步远的后方跟着她们。



「妈妈!」



「惠里奈的妈妈!」



两人轮流大声呼喊,我则在后方连衣服摩擦声都不放过地竖耳倾听。



「……喂,夏树。」



「嗯?」



「你认真一点找啦!明明是你自己提出大声喊叫这个方法的,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啊?」



冬子转过头来,怒气冲天地责怪我。而且还跟惠里奈异口同声地说着「那个哥哥好过分喔!」之类的话。我也是考虑了很多,想说三个人靠得那么近又同时呼喊的话只会盖过彼此的声音,或是等她们两人喊累了我再努力帮她们呼喊,才会保持安静的耶。我觉得很不甘心,便对着冬子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我们绕了园内半圈,就快抵达广场时,仍旧没有发现像是惠里奈母亲的人影,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惠里奈似乎有点疲倦,数分钟前就停止呼喊了。当我正在观察她时,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对因为赌气仍持续呼喊的冬子提出了一个问题。



「冬子姐姐,你们两位是情侣吗?」



「惠里奈的妈……」



冬子很明显地僵住了。我看着她这副模样,无法克制涌上心头的笑意。



「不、不是啦。听好了,惠里奈,我们两个只是朋友喔。」



冷汗直冒的冬子将脸凑近惠里奈,拼命向她澄清,我只好一边露出得意的微笑一边补充说道:「目前『还算是』朋友喔。」



冬子「吼!」地发出怪声,朝我的上臂打了一下。



当我们要继续走完剩下的半圈时,一名拿着相机的白人男性与我们擦身而过。他随手举起相机对我们按下快门并开口说道:「?」



但我对英语是一窍不通。虽然我完全听不懂,出国留学过的冬子态度友善地回答了他。



「他问你什么?」



我小声向冬子确认,她便依序看了看我跟惠里奈的脸,答道:「他问我们是不是夫妻带小孩来这里玩。」



在那位男性眼里,我们三个人一定有许多奇怪之处吧。举例来说,在年龄上,惠里奈出生的时候我们还是高中生,虽然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当父母的年纪,但我听说日本人在外国人眼里看起来都比较年轻。所以就算他觉得我们看起来像是小孩带着小孩来游乐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老实地告诉他是在帮走失的小孩找妈妈。」



「那你为什么不顺便问她有没有看到类似惠里奈妈妈的人呢?」



「咦?啊,说得也是喔。」冬子大概没想那么多,瞬间愣了一下,但立刻就冲到男性身旁问了他一些事情。男性随即摇了摇头,就算是不懂英语的我也明白他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意思。最后,直到绕完园内一圈,回到旋转木马前为止,我们都没有遇见任何女性。孩子呼唤母亲的声音没有传到母亲耳中,孩子也没有听到母亲呼唤自己的声音。



「真奇怪……只要绕一圈应该就会在某个地方遇见才对啊。」我抱着胳臂,苦恼地低喃。脚下颜色黯淡的杂草间传来了蟋蟀的叫声。在遇到追寻的对象之前,我们也只能不停地鸣叫吗?



「妈妈到底跑去哪里了呢……」



惠里奈的喃喃自语里也出现了一丝怯弱。虽然她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但终究是只有六岁的孩子,就算突然哭起来也不奇怪。那样一来,我们也会觉得很难受。:因此,就算只是勉强装作没事,冬子表现出来的开朗态度还是让我觉得稍微获得了



「说不定惠里奈的妈妈正以和我们一样的速度跟方向绕着游乐园在寻找惠里奈。那样的话就算绕了一圈也是有可能遇不到的。」



冬子说得没错。这样的想法是希望的成分占了比较多,但可能性并不是零。



「我们分成两路寻找吧。」



为了提高找到母亲的可能性,我进一步提出了以下的建议。



「从现在开始我会以逆时钟方向朝游艇前进,冬子和惠里奈就再去一次滑雪橇的地方看看吧。只要和刚才一样不断地大声呼喊,应该就能在我们回到广场会合前遇到惠里奈的母亲。」



接着,我让自己的视线变得与惠里奈一样高,尽可能地以温柔的语气说道:「我想你或许觉得很累了,但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好。你办得到吧?」惠里奈弯着手指揉了揉眼睛,对我点点头。



「那就这么决定啰。夏树,你这次一定要认真找喔。」



冬子的提醒大概也是一种开玩笑吧。我敷衍地对她说:「知道了,知道了。」目送两人离开。就算牵着手的两人已经消失在滑雪橇的方向,我还是听得到她们的声音。连隔壁区域都听得到的话,实在很难想像对方和我们待在同一个区域却没听见。我转身向后,开始使用特地保留到这时的体力呼唤惠里奈的母亲。当我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的园内行走时,冬子曾说过的那句「只让人类消失的魔法」突然在我耳中复苏。如果我就这样走下去,会不会就算抵达了广场,却不只没找到惠里奈的母亲,还连冬子她们也再也见不到了呢?为了挥去这种明明认为很愚蠢却又感到害怕的妄想,我不停地重复呼唤着连见都没见过面的女性。



我走过了游艇区和游泳池。虽然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我才走完园内半圈而已。先行出发的冬子她们应该会比我更早抵达广场,但如果她们在途中遇见惠里奈的母亲,那当然就不一定会比我早到了。所以我反而希望不会在广场看到冬子她们,但是……



「……看来是没找到呢。」



冬子疲惫地和惠里奈一起坐在花坛前,一认出我的身影,脸上的疲劳之色就变得更深了。



「这不可能啊,你认真找过了吗?」



因为实在太难以置信,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句话。冬子霍地站起身子,双颊胀红地反驳道:



「我找过了啊!我喊到喉咙都痛了,但连半点回应都没有。」



「这样啊……我这边也一样。我连惠里奈的名字也一起喊出来,最后还是没找到人。」惠里奈正拿着应该是捡来的树枝戳着爬到她脚边的西瓜虫。西瓜虫都缩成一团了,



她却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态度,反而像是打从心底觉得无聊的样子,也没有要对附近两名大人的交谈内容表示关心的意思。



当我无意识地盯着她那年幼却带着一丝哀愁的身影时,某个词汇突然随着巨大的冲击出现在我脑中,简直就像是目击一道上锁的门被在我面前遭到踹破一样。在那之前,我因为体谅女孩子的心情,一直没有说出KISETSU之类的轻率话语。但这时浮现我脑中的词汇,却有可能让事情显得非常棘手。当我踌躇着是否该说出口,忍不住与冬子视线交会时,我瞬间察觉到她似乎也考虑起同样的事情了。冬子先转身背对惠里奈,让她绝对不可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然后像是要吐出长满尖刺的果实一般,以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也存在于我脑里的那句即使伴随着痛楚却还是得说出口的话。



「该不会……是被弃养了吧?」







在平日白天被带到没有人的游乐园、遭遗弃的女孩。



「不,那是最糟糕的情况。应该还有其他可能性。」



我从嘴里挤出了这句听起来也像是在说服我自己的话。



「说不定她母亲是失去意识或其他理由所以才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也有可能是在老旧的建筑物里发生意外,不知道被关在哪里了……」



我说到这里就噤口了。无论说得再多都改变不了情况很棘手的事实,而且如果事情真的跟我们猜想的一样,那就绝对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问题。



我们两人沉默了好几分钟。只听得见虫子的叫声和惠里奈正在用树枝玩耍的沙沙声。在这段时间里,我认真地考虑了几个接下来应该采取的行动,然后说出了只用来表示结论的这句话:



「……要叫警察吗?」



「不行啦!那样的话……」



我认为她的回答是「警察」这个听起来就很严肃的词汇所引起类似过敏的反应。虽然我能够理解冬子那句「那样会……」的后续所要表达的担忧,但她终究没有将后续的话实际说给我听。她说话的音量太大,使惠里奈抬起了头。



「妈妈丢下我自己走掉了吗?」



听到她那像是干燥土壤的触感般缺乏情绪和温度的声音,我立刻决定先暂缓实行刚才的提议。惠里奈虽然年纪小,却绝非婴儿。她已经大到能明白有些情况就算大哭大闹也没有用了。如果有心力哭的话还比较没问题,但从态度就看得出来,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快到极限了。



「怎么会呢?等一下就会找到了啦。因为迷路的是妈妈嘛。在找到妈妈之前,你就先和大哥哥我们玩吧。」



我先对惠里奈微笑了一下,然后在看起来很不安的冬子耳边悄声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惠里奈的心情保持平静。我们不能表现出软弱的态度,得在她面前维持愉快的样子才行。」



「但是,那样根本无法彻底解决问题……」



「你就先陪惠里奈玩,我趁机继续寻找她母亲。我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免得让惠里奈察觉出来。」



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影子已经在广场的茶红色地面上变得相当长了。我看了看正门旁、标有营业时间「早上十点到下午五点」的告示牌,一边询问冬子。



「你能在这里待到几点?」



「这个嘛,现在是下午四点考虑到回大阪所需要的时间,大概只能再待一个小时吧。我晚上已经跟人约好要一起吃晚餐了。」



我点点头。我跟冬子早就决定好要在晚上告别了。



「这里的警卫会在每天下午五点仔细巡视一次园内的样子。我们就以那个时间为期限,如果在那之前还没找到她母亲,我们就报警吧。」



冬子也以僵硬的表情点头同意了。



「那么,惠里奈,我们走吧!」



冬子以开朗的语气提议后,惠里奈就扔下手里的树枝跳了起来,「嗯!」看到她的笑脸,我紧张的情绪也稍微缓和下来。没问题的,只要有开心的事,她就还能暂时保持精神充沛。



我们先前往位于附近的游戏区。投篮机旁边有个抛圈圈的游戏,惠里奈每抛出一个圈圈就兴奋地大叫,我则趁机在阴影处较多的区域到处绕绕,但并没有发现看起来像是她母亲的人影。



打着「夏季限定」名号的游泳池是完全封闭的。这里除了滑水道外还有流动戏水池和造浪池等等,感觉非常值得一玩。惠里奈一直对错过了游泳池开放营业的时间感到很可惜。



因为气温随着太阳西倾逐渐转凉,考虑到要是不小心把衣服弄湿就糟糕了,我们只在游艇外稍微看看而已。动物的模型在仿造丛林的树木间若隐若现,害我瞬间忘记自己的目的,稍微兴奋了一下。



我仍旧没有发现惠里奈的母亲。不久之后,我们又回到原本的地方了。



「冬子姐姐,我们去坐那个吧!」



惠里奈拉着冬子的手走向旋转木马。我顿时忘记目前的情况,露出微笑望着她这副模样。刚才她独自一人时也是坐在木马上,看来是很喜欢旋转木马……



突然间,我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种感觉十分微弱,程度跟缺了一角的指甲勾住桌巾的纤维差不多,只要手轻轻一挥就可以甩开,颜色淡到如果不专注凝视就会跟周遭景色同化。我极为慎重但确实地伸手把它拉向自己。



——冬子姐姐,我们去坐那个吧!



最后,我把那个不对劲的真面目纳入了掌中。



就像是原本以为只是指甲稍微勾住桌巾,最后却把桌巾和上面的餐具、或者是把整张桌子都翻倒了。我在自己洞察到的事物中看见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冬子……」



我像几小时前所做过的那样,对着她走向旋转木马的背影呼唤她的名字。以填满了胸口的空气振动声带。这次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声音被秋风卷走。



冬子牵着惠里奈的手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我为了继续说下去而吸了口气,黄昏的味道渗入了我的肺部。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冬子明显地慌张了起来,但那大概是由于她误解了我真正的意思吧。



「惠里奈还在这里耶,你突然这样……」



「她在场反而比较好。」



我一步一步地缩短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接着,我看向紧闭着嘴巴的惠里奈,对冬子说道:「因为我现在正打算针对她消失的母亲进行KISETSU。」



因为觉得太轻率了,我之前一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我错了。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件值得KISETSU的事件。我把哑口无言的冬子晾在一旁,在惠里奈面前蹲了下来。



「惠里奈。」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有明确的把握。所以我决定借由小孩的嘴巴来引出真相。我承认这样很卑鄙,但就这点来说敌方和我是半斤八两。



「惠里奈,你今天是和妈妈两个人一起来这个游乐园的对吧?」



「嗯。」惠里奈看起来有些害怕,但她还是明确地回答了。她是个好孩子,而且很聪明。



「那你的妈妈该不会就是冬子的姐姐吧?」



惠里奈听到后,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冬子。她的反应基本上跟承认了没两样。惠里奈毫无疑问地就是冬子的外甥女。



一旦明白了这点,整件事就显得十分愚蠢。我带冬子到有旋转木马的地方,想让今天与七年前校外教学时的那一夜重合在一起。但冬子不仅没有忘记七年前的事,还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我这么做的目的。所以她仍旧和七年前一样想制造骚动耗尽时间。因为我今天又打算要把一直没说出口的事情告诉她。



换句话说,惠里奈只是被冬子的计划牵连进来罢了。冬子在思考该怎么阻止我的决心时想到了假装寻找走失小孩的母亲的计划。她当然会需要一个小孩来实行计划。因此她找姐姐商量,借用了惠里奈。惠里奈的母亲大概是一边让她坐在旋转木马的马上,一边再三叮呓她今天要假装自己是走失的孩子,以及不能表现出认识冬子的样子。既然都念小学一年级了,当然也已经具备这点程度的智能。



我继续蹲在地上,像是要让冬子听见似地说道:「我真的很同情惠里奈,竟然得配合演出这场戏。不仅是个乖乖遵守母亲意义不明指示的好孩子,还聪明到能一直欺骗我到刚才为止。虽然冬子的演技也满厉害的,但惠里奈今天有如名演员的表现让我只能甘拜下风了。」



不过,我认为惠里奈刚才之所以会表现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既不是因为她在演戏,也不是见不到母亲而觉得寂寞,而是真的对这场看不到目的和终点的走失小孩游戏感到疲惫了。但这无法改变惠里奈相当聪明的事实,而且也证明了冬子的罪有多重。



「不过,再怎么说,惠里奈仍是个小孩。我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察觉到你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



——冬子姐姐,我们去坐那个吧!



我听见那句台词时感觉到的不对劲。



那就是惠里奈已经知道冬子的名字。



「当然了,那时我早就在惠里奈面前提起冬子的名字好几次。但惠里奈其实在更早之前就叫过一次冬子的名字了。」



——冬子姐姐,你们两位是情侣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冬子明显地慌了手脚,我则半开玩笑地回答「还算是朋友」。这大概是因为冬子虽然找了自己的外甥女帮忙,却觉得要让她了解我们之间的复杂情况太困难,才没有告诉她我们是什么关系吧。但是冬子隐瞒不谈的事实却勾起了惠里奈纯粹的好奇心。这对冬子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她才会慌了手脚。而我则在那个瞬间不禁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刚才之所以用「意义不明的指示」来形容她被要求装成迷路小孩的事,理由也在这里。惠里奈虽然明白指示的内容,却没有人对她说明为何必须这么做。这种不明确的状态大概只会让她越来越疲惫,只犯下一次失误已经是值得惊叹的表现了。不过,在遇到惠里奈前不久,我曾呼唤过冬子的名字一次。但我不认为离我们那么远的惠里奈能听到我的声音。而且,在那之后,直到提出刚才的问题为止,我都没有说过冬子的名字。



「不过,只因为惠里奈认识冬子就立刻断定她是冬子的外甥女,感觉也太牵强了。关于这点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就干脆直接询问惠里奈本人了。」为什么我会猜测惠里奈是冬子的外甥女呢?那当然是因为我还记得七年前的事情。据纱知所言,冬子好像在那次的校外教学时成为了阿姨。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是这么说的。



——她住在关西的大姐昨天生下了孩子。



校外教学是在七年前的冬天,所以那孩子现在是六岁,已经长大到念国小一年级了。而且当时我听说冬子姐姐和丈夫是住在关西。虽然无法确定,但七年前住在关西的一家人现在仍住在关西的可能性绝对不低吧。与其把这些事实归纳成单纯的巧合,倒不如视为促使冬子策画出今天这项走失小孩计划的因素『这样对我来说还比较有说服力。



「但是,当我问惠里奈的母亲和冬子是不是姐妹时,惠里奈却没有轻易地点头承认。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看到那样的反应后,冬子大概也不想再蒙混下去,让惠里奈继续受苦了吧。」



冬子什么也没说地低头看着下方。



惠里奈在听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像被责骂了似地垂头丧气。或许是我刚才用了「失误」这个词来形容的关系吧。不过,要不是因为惠里奈,我也无法看穿冬子的企图,而且冬子的要求对六岁的小女孩来说本来就太过勉强了。惠里奈没有必要觉得自己受到斥责。



我摸着惠里奈柔软的发丝说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大哥哥完全被你给骗了喔。你一定很寂寞吧,妈妈马上就会来接你啰。」



听到这句话后,冬子就用手机打起了电话。冬子的姐姐肯定是一直躲避着我们,打算趁时间到了再到游乐园的正门迎接惠里奈吧。只要在正门见证她们母子重逢,自然就会演变成我们也该回家的形势。那样一来,我大概就很难开口说要特地回到旋转木马前了吧。



换言之,冬子今天找惠里奈来这座游乐园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避免我和冬子两人在旋转木马附近独处。只要能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就不会被夏树告白。冬子是这么想的。



「我还是想再坐一次旋转木马!」



虽然应该不是因为顾虑到我们,但惠里奈冷不防地这么说,然后就跑向了旋转木马。我一边站起来目送她离开,一边低声说道:「这种游乐园里是不可能出现什么走失的小孩的。」



是啊。冬子附和道。对我来说,那听起来就像是把心削了一块吐出来一样。我想,她或许是借此来向我道歉吧。



「夏树你从一开始……从一看到那孩子的瞬间就觉得很奇怪了吗?所以才会没有很用心地帮忙找她的母亲,还特地说出警察这个单字来吗?」



「不,我一直以为她是真的走失了。不过,如果仔细回想的话,的确是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怎么可能会在平日中午和妈妈一起来这里。



冬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总觉得那猛然垂下肩膀的动作里隐含着她的心情。



「所以我的计划在前半段其实进行得很顺利嘛。不过,到头来还是赢不了夏树呢。只因为惠里奈喊了我的名字一次,就可以在最后连她是我外甥女的事情都看穿,你已经远远超越优秀观察者的等级了。别看我这样,今天的计划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想出来的呢。」



「我想这次的问题并不是在于冬子比我逊色或是我的观察力太敏锐,而是用错了方法。打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不应该去捏造一个走失的小孩。因为——」我尽情地展开了双臂,像是要把这座秋天的夕阳微光静静洒落的辽阔游乐园整个紧紧抱在怀里一样。



「这里是好几年前就已经停止营业的废弃游乐园啊。」







这座废弃游乐园位于奈良县内某处。



一九六O年代初期开幕,成为国内主题游乐园的先驱,最兴盛的时候一年入场者甚至多达一百六十万人。但是,随着后来关东和大阪等地也有更先进的主题乐园开始营业,这里的入场者也不断地减少,最后经营陷入困难,被迫关闭。虽然经营方提出了几个将土地再作利用的方案,也考虑过售出,但因为遇到各种障碍,这些方法全都没有下文,到现在还没有决定该如何处置。以前这里曾是小孩-不对,是连大人也包括在内、



充满人们梦想的国度,现在却缺乏完善管理和修整而逐渐成为荒凉的废墟。不用说也知道,这里基本上是禁止进入的,我们所做的事情算是非法入侵。所以冬子对警察这个单字表现出抗拒态度时,我以为是因为她害怕被问罪。不过,由于这座废弃游乐园有种诡异但哀愁的气氛,在网路上成了话题,似乎总是会有人偷闯进来的样子。今天和我们擦身而过的年轻人和白人男性应该也是如此吧。不过,老实说,因为我事先调查过,早就得知几项能让我们安全参观的资讯了,像是正门已经毁损而总是开着一条缝、每天下午五点警卫都会过来巡逻等等。



因为是废弃游乐园,我当然没办法利用广播之类的方式呼唤走失小孩的母亲。此外,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今天我们游玩的几项设施,像是咖啡杯的方向盘、投篮机、抛圈圈等等,全都是不用通电也可以游玩的。



对一个国小女生来说,那就像是把食物放在饲养的狗面前却不让它吃一样,我想她一定觉得很不满足吧。



「如果这个旋转木马能真的转起来就好了。」



惠里奈喃喃说道,摇了摇自己骑的木马。



我们像是被她吸引似地走向旋转木马。在白天的阳光下看起来很廉价的装饰,到了黄昏时却很奇妙地觉得好看。如果上面的灯泡能点亮的话H疋很美丽吧。



我在栅栏外停下了脚歩,冬子却走上旋转木马,坐到了惠里奈隔壁的木马上。我看着这对相视而笑的阿姨和外甥女,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某个画面。



「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你们两个先暂时维持那种高兴的样子。」



我一边说一边举起了相机。接着,我调整镜头的高度和远近,将呆住的两人的全身都纳录取景框内,并保留了一些空间,让镜头可以拍到马和马车,但看不到屋顶和栅栏,然后把相机设定成录影模式。除此之外,我还用手机找了很有旋转木马气氛的开朗又怀旧的音乐来播放。



「要开始啰!」



我在发出吆喝声的同时尽量让相机的视角保持固定不动,然后沿着旋转木马的栅栏快步移动起来。因为横着走的关系,我好几次差点失去平衡,但在绕了一圈之后就抓到诀窍,能够流畅地行动了。



当我回到冬子她们所在的地方时,两人已经明白我的意图,带着彷佛旋转木马真的在转动般的笑容上下摇晃着木马。所以我当然也没有因此就停下脚步。我抛下她们,又绕了一圈,然后再绕一圈。



结果,我在绕完第五圈时感觉体力到达极限,停了下来。



「这样……应该……够了吧……」



惠里奈和冬子从马上跳下来,跑到气喘吁吁的我身旁。肩膀还在上下起伏的我操作起相机,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相机的小萤幕,并播放了刚才拍摄的影片。



——勉强能够听见的音乐、比那还大声的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像正弦曲线【注1】一样上下晃动的视角、到处奔跑的木马们,还有不知不觉间出现的满脸笑容的惠里奈和冬子。



当影片播到最后,自动停止时,我低吟了一声,说道:「感觉不太对。」



「是啊。我原本以为会拍得更像一回事的。」



和辛辣表示同意的冬子截然不同,惠里奈的回应相当温柔。



「不过,要说旋转木马没有在旋转,倒也不至于喔。你们看,只要像是在看远方一样模糊地望着它……」



「惠里奈,那等于什么都看不到喔。」



我们三人互相笑了一阵子后,从远处传来了呼唤声。



「惠里奈!」



「妈妈!」



周遭已经开始逐渐变暗了。但惠里奈好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母亲。她跑向在黄昏中朦胧地浮现的女性,然后直接搂住了她的腰。



随后,那名女性认出我的身影,低下头向我致意。虽然我们之间的距离没办法让我看清她的表情,但就算看得到,我也一定不认识她,那个名叫由梨绘的人的脸。如果接照原本的设定,这是走失的孩子与母亲睽违数小时的重逢,那我应该连在和她们告别之时都不会察觉到她就是冬子的姐姐吧。



之前已经在聊天时好几次提起她,当本人就站在面前时,反而觉得像是幻觉一样。那个人就是冬子的姐姐啊。她之所以没有走过来,肯定是冬子已经把包括今天的计划以失败告终在内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了,对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带着宽恕之意点头回应她后,她们母子便牵着手转身背对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当我无意识地盯着这副情景时,冬子转身面对旋转木马,感慨地说道:「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季节呢。」



季节这个词的重音和只有我们两个才会使用的KISETSU不一样。但我还是姑且问了句「KISETSU?」表示确认,而冬子则摇了摇头。



「是季节喔。认识夏树已经八年了吧。我们在这段时间里重复经历了许多季节呢。我突然觉得那就好像旋转木马一样。」



【注1】正弦曲线:是一种三角函数中呈正弦比例的曲线,形状像是左右对称的海浪。



一起度过的季节、分开度过的季节。比较特别的是从今年冬天开始,随着四季变化,我和冬子一起经历了好几项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件。冬天乘坐的马出现后又离去,春天乘坐的马也是来了又走,就这样度过了夏天和秋天,不知不觉间,同样的季节又来临了。简直就像是旋转木马一样……



「季节不断更迭吗……」



我这句在旁人听来会觉得感伤到可笑的台词,只会在现在的两人之间种下更多感伤罢了。冬子轻咳了一声后,以像是会被吹过的秋风卷走般的微弱声音对我说道:「对不起。」她应该不认为只要道歉就能解决问题。但她H疋没有察觉到那句话里的残酷声响。我自嘲地笑了笑。



「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呢。」



冬子虽然露出了愧疚的表情,但还是含蓄地以笑容回应我。



「是啊。连在最后一刻全部被看穿的这一点也一样,感觉真糟糕。」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如果你在听到游乐园这个词时就有不好的预感,那只要拒绝不就好了吗?」



但我的问题却被冬子干脆地否定了。



「我的确是想避免自己听见夏树你想说的话。不过,我连被你知道我想避免的这件事也想避开。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这是我的任性。我觉得自己很差劲。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我的耳朵捕捉到冬子的嘴唇确实吐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告诉我吧。因为那是夏树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要传达给我的事情嘛。必须好好听你说才行。不然我会越来越讨厌自己……」冬子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巴,把听起来像哀鸣的话语剑峰收进鞘里,硬是对我挤出了笑容。



「所以,告诉我吧。夏树你今天想要传达给我的事情。」



毕竟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传达这件事,我也一直为了这瞬间酝酿自己的情绪。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向她诚实坦白,也告诉自己这次绝对不会在受时间限制的阻挠。



但是……



「不,不用了,还是算了吧。」



涌上喉头的决心在说出口时已经变成完全相反的内容了。



「让你这么痛苦,我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抱歉。但我今天已经决定放弃了。」其实我也和冬子一样,非常害怕失去我们目前的关系。如果可以就此保密下去的话,我甚至想要避谈这件事。



说穿了,我只是听从自己胆小的耳语,将应该来临的时刻往后延而已。但冬子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我明白了。毕竟这也不是能硬逼你说出来的事情。」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离开旋转木马,开始走路。



「你说已经跟人约好要吃晚餐,指的是刚才见到的姐姐她们对吧?」



「真亏你看得出来。因为我接下来暂时没什么机会在这边和她见面了。」



我尽可能以听起来不会很冷淡的口气对并肩而行的冬子说道:「你姐姐也是开车过来吧?你就跟她们一起回去吧。如果待会你们先各自回去,然后再找地方碰面的话,应该会很麻烦。」



「咦?可是我们得把租来的车还回去才行……」



「没关系啦,我来处理就好。而且我本来就也打算晚餐要在外面吃了。」她之所以没有坚持己见,肯定有一半是顾虑到我的心情,另一半则是为了自己。如果我们两个就这样一起坐上车,回程时无论如何都会觉得气氛紧绷到喘不过气来吧。



「那就这么办啰。我和夏树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冬子走到我前方,将身体转了一圈面向我,然后笑着挥了挥手。我则以微笑回应她。



「谢谢,我玩得很开心喔。」



「我才要说谢谢。能参观废弃游乐园是很难得的事情,我也非常开心。」



接着,冬子就抛下我跑向游乐园的正门了。如果她想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是要去追姐姐她们,那她的行动就是极为自然的。我一直呆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成群的乌鸦像是现在才被人的气息吓到一样,一起从冬子走过的道路两旁飞了起来。黄昏在这时很方便,能藏起从笑容的一角或空隙偷溜出来的真正心情。我看着始终没有回头的冬子背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因为对没有被选上的垃圾桶依依不舍而转头回望卖场的母亲。



我之所以让冬子先回去,是因为要是情况相反的话,我知道我肯定会跟母亲一样回过头看冬子。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脑袋也很明白,却还是会依依不舍地转头往后看。而且那恐怕才是心里真正的想法。自觉到这点让人感觉更加痛苦。有个无法完全放弃的自己还存在于内心某处,想着如果今后也能一直和冬子在一起就好了。但这种未来是不可能的。不管靠得多近,冬子的心都绝对不会接受我。从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了。



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在此度过快乐的时光,现在站立的地点终究是个废弃游乐园,是个只陈列着迎来终点的梦想残骸的国度。



当我回到停车场时,已经找不到像是载着冬子的姐姐来到这里的车子了。我在离开之时再一次拿起相机对着游乐园按下快门,但因为光线不足显得模糊不清,几乎没拍到什么东西,就像是在证明发生在梦之国度的事情全都是梦一样。



那天我究竟想在旋转木马前告诉冬子什么事呢?我并没有亲口告诉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