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崩坏，带着困惑地向我伸出手。对着她那只不是所错的手，我将我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露璐奈这一刻终于克制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将我的手当作依靠一样贴在她的额头上。她的哭声不大，带着嘶哑。



“真的……对不……对不起……对不起……! ”



“虽然一直给我道歉的话会有点困扰，嘛，但是我不会说不要哭的。倒不如说哭吧。虽然如果现在才跟我道歉的话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如果是哭的话倒是能接受。所以不需要忍耐了哦。”



听到我这么说，露璐奈紧紧抓住我的手，像个孩子一样抽泣起来。我用另一只手抱住露璐奈的脑袋。



露璐奈的哭泣显得很生疏，似乎到现在以前从没有好好地哭过一次的样子。



也许，从她懂事以来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



因为她所背负的东西不允许她哭泣，像这样长大也不奇怪。事实是不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确认。



但是，如果这么想的话，我就没法放任她不管了。



“没关系的哦，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啊，虽然这么想着，我抱着露璐奈，轻抚着她的背。



在露璐奈平静下来之前就这样让她哭吧。像这样毫不隐藏自己的情感放肆的哭泣，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吧。



“对不起……！明明我，什么回报都给不了你……！”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么我希望你能当上下一任都长改变巫女的存在方式。”



我一边抚摸着露璐奈的背，一边在她的耳边低语。



“如果快的话十年，努力的话三十年”



“诶？蕾涅？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会设法给你守护龙的力量，但那也就是极限了。但我觉得，如果我直接告诉都长的话她不会改变她的做法。所以我就想让你来做点什么。露璐奈？”



露璐奈从我身边弹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盯着我。



看她的反应，我意识到，也有可能露璐奈并不知道关于守护龙大人力量残量的事。



“蕾涅，那是真的吗？”



“我要在这里守护着这座龙都。所以，关于外界的事情就拜托了。”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微笑着将手指轻放在她的唇前堵住她的嘴。



是的，我来守护。



塞丝卡也是，露璐奈也是，乔丝特也是，我的父母也是。



认识的人们的脸一张张浮现在我眼前，我再次立下了誓言。



请你们接下来的人生也要幸福下去。



就算，接下来的路上没有我。



如果这一点点心愿能够实现的话，其他什么愿望都无所谓了。



＊ ＊ ＊



我，露璐奈埃尔亚伦，从懂事起我的一切就被订好了。



「露璐奈，你是作为统治这个都市的埃尔亚伦家的女儿出生的。你从出生起就是特别的。你要完成你被赋予的使命，因为你就是为此而活的。」



拥有着千年历史的乐园，龙都卢德韦基亚。



作为统治这个都市的埃尔亚伦家的女儿出生的我，从小就被告知了这座都市的秘密。



从出生起，我就被定为都市重要部分的巫女的候补，最开始就被规定好了生存方式。



我可以选择的道路有两条，成为下一任巫女，或是成为下一任巫女的照料者，如果巫女有任何不满的话，我就是那个出气筒。



成为了巫女也没有自由，成为不了巫女我的生命也是为了巫女而存在的。



我不被允许对此怀有疑问，也不被允许反抗。



「你不可以拥有朋友。你的生命是为了这座都市而存在的。为了维持这个乐园而奉献生命，是你出生的意义。」



父亲这么说到，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下了眼。家臣们也没有把我当作人来对待。



我只是一个人偶。成为名为巫女的人偶，或是成为为巫女服务的人偶。只有这样的差别。



不能表现出领悟了埃尔亚伦家的秘密的样子。



无论是谁成了巫女都要让其达成使命，弄清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条命的全部，都仅仅是为了这座都市的幸福而存在。除此之外别无所有，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对谁都是装作一副友好的样子，可是我不会让谁踏入我的心里。欺骗了所有人，假装沉浸在幸福里，同时又很清楚这份幸福是建立在某个人的牺牲之上。



我能够接纳那样的自己，大概是因为上一代的巫女的存在吧。



上一代巫女，到了晚年，已经不知道能不能算做人类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希望，只是一个立在那里的物品。



开始感觉到那种存在方式的可悲时，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对我来说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了区分开来彼此各自取了名字而已，仅仅只是和我一样的人偶。



让我改变那样的认识的是，进入培养巫女的圣地认识了除我自己以外的人类以后。



其中最大的契机是蕾涅。



我认识蕾涅，在和乔丝特的气氛变得危险时。



乔丝特是和我一样知道秘密的同类，家族对立的对手。



直率认真的她看不起我也是当然的事了。



「不许吵架！」



蕾涅进到了我们中间，想修复我和乔丝特的关系。



对我来说，她是没法理解的存在：憧憬着巫女这一存在，为了他人可以一直努力，有这对人好到过分的程度的温柔。



我想，这是多么容易被利用的人啊。所以因此，连那个对其他人一副无所谓态度的塞丝卡，也没有办法对她置之不理。



蕾涅的周围总是热热闹闹的，所以自然而然视线就飘向了她。



对于对我这种人也会以耀眼的笑容面对的她，我本不能摇动的心动摇了。



我没法变成像蕾涅那样子的存在。因为没法变成，才会觉得额外的被吸引。



以蕾涅为契机，我逐渐能看出来其他的人是怎样的人类来了。



对他人不感兴趣，一个人独立着的塞丝卡。



和我一样知道秘密，但是以不同的形式同样背负着使命的乔丝特。



大家，对我来说太耀眼了。注意到了这些区别后，我逐渐开始对他人感兴趣。



因为，她们拥有着我没有的“自己”。



无论是什么都很贫瘠的自己。我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本来对自己的存在怀有疑问之类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我那时觉得，无论是谁成了巫女我都能接受。



我要为巫女献出生命。这是我知道的唯一的显示自己价值的方式。



明明那时从心底我就认为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的。



（对于这样的我，蕾涅竟然说了原谅。）



我本以为，如果蕾涅知道了这座都市的真相，一定会很悲伤。



然后绝望，即使杀了我也不奇怪，我本以为。



但尽管那样，蕾涅还是一边露出困扰的表情一边微笑着原谅了我。



她说，我要完成的任务什么的不完成也可以。她说，活着就好。她说，她认为我们是朋友。



“没有像那样的啊。”



至今一直被封闭着的内心完全地暴露了出来。



明明一直都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明我从没觉得我拥有自由。



不得不完成的角色，被不是他人，正式巫女的蕾涅否定了。



毕竟，我们还是伙伴，还是朋友，她这么对我说了。



啊啊，有像那样残酷的话吗？



如果被蕾涅允许了的话，那么我到现在为止的觉悟到底是什么？



果然我还是，唯独不希望蕾涅成为巫女啊。



你不是很明白的吗？如果蕾涅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一定会受到无法挽回的伤。



她的开朗，温柔，强大，全都会为他人的幸福而奉献出去，她真实想实现的梦想会被残忍地粉碎。



这就是我，我们埃尔亚伦家犯下的无法补偿的罪孽。



我的罪孽深重。明知道真相，仅仅是为了利用他人而活到了现在。



我仅仅是一个以都市的未来为要挟，强行让别人成为人柱的邪道。



如果不是人类的话，可以忍耐。因为是被人要求着这样的，所以无法忍耐。



明明应该是抱着赴死的觉悟来的，但是却被剥夺了死亡，我该怎么办？



即使只是被希望着活下去，我也已经不知所措了。



“已经迟了。”



无论是多么的后悔，明白罪孽是多么的深重，蕾涅已经成为了巫女。



而且还存在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实。



蕾涅告诉我的期限。没想到守护龙大人的力量竟然衰退到了那种地步。



父亲没有说过。也许他打算连我也利用起来，所以隐瞒了真相。



后悔，憎恨，这些情感在我的心中肆掠。但是，现如今我就算愤怒也无济于事。



连那个塞丝卡也没有办法打赢蕾涅。



谁也没有办法忤逆她了。蕾涅会像我们，埃尔亚伦家期望的那样活下去吧。



为了都市奉献出从此以后全部的人生，为了某人的幸福而被持续的消费。



“……啊哈哈哈。真的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明明已经迟了，明明已经到现在了，明明应该不被允许，我还是那样想。



如果连我以为本不该被允许的自己也被允许了的话，从现在起抱有愿望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埃尔亚伦家族什么的，要是能再早一点被摧毁就好了。



我们的罪孽深重。罪孽必须要被裁决。



如果谁也不给予惩罚的话，那么我来给出惩罚。



真的是，都到现在了。从现在开始的话，已经太迟了。



不过这也没法成为不开始的理由。但是，我的力量不足。



想要摧毁家族的话，只是曝光真相就好了吧。



但是那样只会引起都市居民的纷争。



我的愿望是蕾涅变得自由。把她从巫女里面解放。



那样的话仅仅曝光都市的秘密是不够的。如果知道了残酷的真相但仍被赋予成为巫女的期望的话，蕾涅一定没有办法拒绝的。



所以必须废除巫女这一存在的本身。但是仅仅是废除的话，还是会引起纷争。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那样的话，只能借助其他人的力量了。



“……没关系，就算说已经晚了，我也能接受，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任何惩罚我都可以承受。本来，我的命就是用来给别人的。”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后，再献出这条命作为弥补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