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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答(2 / 2)

路近完全无视雪哉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敦房也一样。之前,敦房和长束亲王的利害一致,所以他们才会在一起。这一次,敦房为了自己的私利采取行动,但不符合长束的意志,就这么简单而已。」



雪哉听闻顿时说不出话来。



路近探头看着他的脸叮咛道:「你不要被忠诚或是自我牺牲这种漂亮话给迷惑了。」



这种漂亮话只是……



「只是美丽的借口。」路近很干脆地说道。



雪哉被他的气势吓到,整个人显得有些怅惘若失,但随着渐渐地体会出路近说的话,他实在很难以接受。



「这只是你这么想而已,至少我不这么认为。即使你基于个人得失,觉得被利用是如你所愿,就认定敦房也和你一样,这未免太轻率了。」



雪哉还是想相信,敦房是发自内心效忠长束。



而这也正是雪哉对皇太子和长束不信任的根源。



「也许敦房根本没有背叛长束亲王。」



「你说什么?」



雪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轮流看着路近和长束的脸。「也许敦房相信了长束亲王说的话,为了长束亲王建立了暗杀计划。」



敦房知道皇太子不是阿斗。若照长束所说的,等待皇太子即位,不难想像永远等不到长束治世的那一天。



无论敦房再怎么表达这样的意见,长束都不会接受,因为这正是长束内心的期望。如果敦房在情急之下,决定自己动手杀害皇太子,不弄脏主公的手,简直太一厢情愿了。



「难道敦房不是为了长束亲王计划了这次行动吗?我当然也认为他的行为有问题。但是……他被他想要保护的人背叛,你们不觉得敦房很可怜吗?」



这次的事件,难道不是敦房无法瞭解长束的真正想法导致的悲剧吗?



「路近,请不要把你认为的常识套用在所有宫乌身上。」雪哉喘着粗气低声说道。



「这种气势不错,我很欣赏你的态度。」路近从喉咙发出了笑声,仍然一脸开心的表情。「既然你这么说,要不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路近,」长束满脸疲惫地叫着,「算了,我的确背叛了敦房,这件事确实无误。」



「长束亲王,您眼中的『确实无误』和我所知的『确实无误』似乎不太一样。」路近说完,转向皇太子问道:「皇太子殿下,对不对?我想让他和敦房见面,没问题吧?」



皇太子注视着路近的眼睛,诚恳地点了点头说:「交给你处理。」



「那我就这么办了。雪哉,你跟我来吧!」路近的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用夸张的动作指了指门外说:「他就在隔壁那栋房子的库房,你只要对哨兵说经过我的同意,他就会放行,你可以自己去瞭解敦房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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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内比想像中更黑暗,只有月光勉强从小窗照射进来,投下格子影子的明亮月光,让无声飞舞的灰尘闪着银光。



敦房坐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遭到逮捕。他的双手被铐住了,背靠墙坐着。他茫然地看着半空,察觉到走进来的雪哉,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但很快就镇定地笑了笑。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你。」



「我也……」我也一样。雪哉越说越小声,最后语尾几乎听不到了。



「你看看,你害我变成了这样,真是被你害惨了。」敦房若无其事地苦笑。



雪哉无言以对。太奇怪了,这简直就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雪哉内心感到慌乱,视线飘忽起来,猝然瞧见敦房的衣服被染成了黑色。



「你的伤势还好吗?」



听说敦房身上的血几乎都是野兽的血,但刀伤是他自砍的真伤。



虽然问想要杀自己的男人这种问题很荒唐,但敦房落落大方地回答:「谢谢关心,原本就是很轻的伤。」



「这样啊……」他们的谈话中断了。



雪哉正在思考该怎么开口,敦房似乎也察觉到了。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雪哉听到敦房平静的探问,忍不住咬着嘴唇。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啊呀啊呀,你怎么抢了山内众的工作?」敦房开朗地笑了起来。



「好吧!我就特别回答你的问题。这全都是………为了长束亲王,虽然最后失败了。」敦房说完,难过地低下头。「即使我说不可轻视皇太子,也没有人愿意听取我的意见,所以我别无他法。我不能让皇太子殿下即位,必须在那之前干掉他,这是唯一的方法……」



敦房接着歪着头对雪哉说:「但这件事你要保密喔!因为这是我独断独行的结果,长束亲王完全不知情。」



「敦房,你别再说这种话了。」雪哉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不需要再袒护他了,因为长束亲王……」雪哉一度说不下去,双手捂住了脸。「长束亲王和皇太子殿下暗中联手。」



雪哉很痛苦地说出这个事实。敦房得知被他崇拜的主公背叛,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长束亲王和皇太子殿下暗中联手?」敦房平静地反问。



雪哉听闻用力闭上了眼睛。但是……



「我早就知道了。」



听到敦房无动于衷的回答,雪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茫然地移开了遮住脸的双手,和一脸纳闷地看着他的敦房四目相对。



「路近那家伙察觉到长束亲王的想法,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我知道长束亲王真心想要让皇太子殿下即位。」



敦房充满愤慨的话,雪哉充耳不闻。



「我还知道路近选择和长束亲王合作。正因为如此,我今天才采取了行动,避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唉,只差了一步……」



敦房发自内心地感到懊恼。



「为什么……」雪哉发问的声音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你不是发誓要效忠长束亲王吗?你刚才不是说,这次的事是为了长束亲王吗?」



「是啊!」



「既然这样,你明知道长束亲王拥护皇太子,为什么还想要杀皇太子呢?」



「因为不管长束亲王的希望如何,都无关紧要。」



敦房似乎觉得雪哉明知故问。



「啊?」雪哉忍不住惊叫一声。



「对长束亲王而言的理想,其未来显而易见。只要为长束亲王着想,即便违反了他本人的意志,也应该要为了主公最理想的未来而尽力,这才是真正的忠臣。」



雪哉的手臂不知不觉中起了鸡皮疙瘩。敦房到底在说什么?



「……你所说的,对长束亲王而言的理想未来,到底是什么?」雪哉问。



虽然他内心有极度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努力不让想法浮现在脸上。



敦房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似乎正在等待雪哉问这个问题。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抚子公主嫁给长束亲王后入宫,生下皇子。这个皇子也会在大紫皇后的祝福下,成为下一代金乌。这绝对是最完美的未来。」



雪哉听了敦房的这番话,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的南家情况。



抚子是南家家主的女儿,也是大紫皇后的侄女,更重要的是,她也是敦房的表妹。



想到这件事,雪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为长束亲王所描绘的未来,而是你和大紫皇后期望的未来吧?」



「都一样。」敦房回应得很干脆。



「无论长束亲王在想什么,他最终会如大紫皇后所愿,不得不成为金乌,所以我只能采用这种方法。」敦房挺起胸膛,继续说道:「都怪长束亲王和南家家主有那种愚蠢的想法,事态一定会朝着大紫皇后所愿的方向发展,他们竟然想要违背她的旨意。为了避免长束亲王继续招致大紫皇后的不满,在皇太子即位之前,就由我来杀了皇太子。」



敦房的话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舒服,慢慢从雪哉的脚下爬了上来。



「太奇怪了。」雪哉轻声嘀咕着。



敦房听闻抬起了头问:「什么太奇怪了?」



「如果你真是长束亲王的忠臣,为什么不和长束亲王一起对抗大紫皇后?」



「怎么可能有办法做到这种事?」



「我无法理解你所谓的做不到是什么意思?因为你很优秀,在宫廷内不是也很有实力吗?而且还有路近,长束亲王本身也是很出色的人才。更何况,你当初不就是因为长束亲王的器重,才会有今天吗?」



敦房听了雪哉的话,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才是最好的证明啊!我姑姑嫁给了南家家主,长束亲王才留意到我。而让我遇见长束亲王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紫皇后。」



敦房之前在招阳宫充满怀念地说,『当初提携了我』的人,真的是长束吗?



「而且你提到路近,这真是太可笑了!路近那个家伙来自南橘家,完全不需要做这种事,他根本一事无成。」敦房笑弯了腰,接着叫喊着说:「就是这么简单。在宫中,血缘和关系决定了一切。我的确很优秀,但如果姑姑没有嫁入南家,我现在应该仍然穿着淡青色的官服。无论再怎么优秀,一旦出生在弱小家庭,这种优秀就无法发挥任何作用。你不也是因为有北家的关系,才会在这里吗?」



敦房并没有察觉,他的话深深刺进了雪哉内心最脆弱的部分。雪哉不知不觉地按住了胸口,茫然地看着敦房。



「我向你透露一个秘密,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这次的事件对大紫皇后来说,只是牛刀小试而已。」敦房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我被抓之后,大紫皇后就确信长束亲王背叛了她。不过,正因为被抓的是我,才能够拯救长束亲王的未来。」



雪哉猛然感到胆战心惊,也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敦房到底在说什么?



「我为什么甘于沦落到目前的境地?一切都是为了长束亲王。只不过长束亲王还不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雪哉不自觉地悄然后退,但敦房没有察觉,继续满脸陶醉地描绘着未来。



「大紫皇后一定会杀了皇太子,到时候长束亲王就不得不成为金乌,这无关他本人的意志。到时候,只要大紫皇后一声令下,我马上就会回到中央。因此当一切结束之后,长束亲王会感谢我。有朝一日,当长束亲王在大紫皇后面前垂下头时,会由我来安慰长束亲王,为长束亲王求情。长束亲王会在大紫皇后的安排下成为新的金乌,抚子公主则会成为新的皇后,我也将成为长束亲王身边唯一的亲信。」



敦房丝毫没有放弃他之前的梦想。



雪哉咬着嘴唇,用力摇着头说:「但长束亲王并不希望这样的未来。」



「他现在的确会感到不高兴,但他终究会明白。」



敦房露出充满希望的眼神,发自内心渴望那一天的到来。



雪哉觉得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当他抱着与抚子公主所生下的新任日嗣皇太子时,长束亲王必定会恍然大悟。我就是为了这个瞬间而活,为了长束亲王而活的真正忠臣啊!」



雪哉听闻相当错愕,脑海中浮现了路近刚才说的话。



『不要被忠诚或是自我牺牲这种漂亮话迷惑了。这种漂亮话只是……』



「只是美丽的借口……」雪哉怔怔地嘀咕,觉得全身泛起阵阵鸡皮疙瘩。「你、你才不是什么忠臣,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长束亲王,但其实是为了你自己。你只是做着对自己有利的梦,根本没有为长束亲王着想!」



敦房听了雪哉的话并没有生气,只是露出平静的微笑。



「你总有一天会瞭解的。只要你生活在宫中,迟早一定会瞭解。」



敦房的眼神并没有失去理智,这反而令人更加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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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哉踉跄地走出库房,在门口迎接的皇太子态度和刚才完全一样。看着说不出话的雪哉,仅说了一句:「我们去散步吧!」就转身走去庭院。



雪哉无力反对,跟在皇太子身后。



「敦房当初是因为他的姑姑嫁给南家家主,生下了抚子,才有机会挤进高官的行列。我之前就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敦房来说,长束是否和抚子结婚,关系到他的血统能否会进入宗家。只有还俗的长束,对他来说,才是有意义的主子,因此他难以接受长束发自内心不想还俗的事实。



「每当皇兄和南家家主表现出旁观的态度,敦房就更加坐立难安。」



比起长束和南家家主,敦房的想法更接近大紫皇后。



一旦抚子和长束结婚,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八咫乌将成为新的金乌,如此一来,敦房的地位也跟着鸡犬升天,至今为止毫无实力的家族也将得到安泰。



因此,敦房和利害关系一致的大紫皇后,把皇太子视为眼中钉。



「对敦房来说,其实并不是非长束亲王不可……」



「不,非皇兄不可。」



「您还不了解吗?都一样。」



皇太子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细细体会雪哉说的话,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刚才离开后,路近说:『在政治的圈子内,失去良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敦房应该承认这一点,但他硬要把自己想成是忠臣,所以才会出问题。』路近还说,他就是讨厌敦房的这种个性。『他不仅欺骗他人,甚至欺骗了自己的内心,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雪哉听了,没有表达任何意见,无精打采地走在皇太子身后。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指责皇太子。



月光下,皇太子头也不回地继续说:「敦房说的话基本上都是事实。只要我死了,皇兄就不得不成为代理金乌。」



长束发自内心拥护皇太子,路近也会继续追随长束,不过,如果皇太子死了,所有的情况都会不一样了。



雪哉想起路近之前说过的话。「『既然要动手,就非成功不可』,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错,只要我还活着,路近就不可能违背长束的意思对我下毒手。相反地,他应该会全力保护我。」皇太子说到这里,露出了苦笑。「但是,当我因为某种原因死了,他一定会很高兴长束成为代理金乌。我相信除了路近以外,还有其他宫乌也这么想。」



雪哉终于正确了解到,无论是像敦房那种认知的人,还是和路近想法相近的人,本质上都不可能成为皇太子的盟友。



「因此,雪哉,虽然你似乎对于我选择了你感到很生气,但我并没有半句谎话。我真的需要可以信任的、坚强的盟友。」



一阵风吹来,被月光镶了银边的浮云飘过漆黑的夜空。月光明亮,空气中却带着雨的味道,应该很快就会下雨了。



「您想说什么?」雪哉的嗓子破了音。



皇太子停下脚步,地上的圆碎石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好半晌才转头看着他。



「我不会强迫你,但你是否愿意按照自己的意志支持我?」



风吹动着皇太子的黑发。月光映照着他白净的脸庞。



这个男人既英俊又讨厌,但雪哉认为他也是一个温柔的男人。



雪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皇太子的脸,约莫过了片刻,才小心谨慎地开口。



「……我知道自己现在说这种话很卑鄙,但北家的白珠是我的堂姐……我瞭解你对四家公主的体贴,内心得到了一丝救赎。」



至少皇太子并不单纯只将四位公主视为政治工具。



皇太子的确很任性,很冷漠,也很容易招致误解,但和他在一起并不坏。



雪哉好似在欣赏花一样打量着皇太子端正的脸庞。



「我当初之所以想成为您的近侍,是因为您不是选中我的家世,而是看中我这个人。」雪哉怔怔地说:「当您说我值得信任时,我真的很高兴。」



不等皇太子开口,他又补充说:「现在仍然这么觉得。」



「你值得信任。」



「我瞭解了。」雪哉下定了决心,打算赌一下。「如果您答应我的请求,我就愿意当您的近臣。」



他直视着皇太子的眼睛,皇太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的请求是什么?但说无妨。」



「如果您真心希望我当您的下属,」雪哉没有移开视线,也不想移开视线,「那请您放弃日嗣皇太子的地位。」



「……你是在开玩笑吗?」皇太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雪哉绝对没有开玩笑。



「幸好您和皇兄之间的感情很好,所以不一定要站在顶点。既然宫廷上下都希望长束亲王即位,那就让给长束亲王,您为什么要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当金乌?」



皇太子没有回答。两个人都没有吭气。



一阵微风吹皱了池塘的水面——



雪哉注视着皇太子的眼睛,淡淡地向他吐露了心情。



「我并不讨厌您,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您死在这里。」



皇太子依旧没有回应。



雪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被称为金乌,也不知道是基于多么崇高的理想,有什么目的想要成为金乌?但这些事有这么重要,值得您拿生命去交换吗?」



皇太子的眼眸深处微微闪烁着。



「……即使如此,」皇太子沉思良久后开口,却没有回答雪哉的疑问。「如果失去了金乌的身份,我便一无所有了。」



雪哉听到皇太子平静的回答,感到有些受伤,他闭上了眼睛。



老实说,雪哉渐渐喜欢上皇太子。即使这个人令人火大,也很任性,话还经常说得不清不楚。虽然他有很多问题,让人无法坦诚表达好感,即便如此,雪哉还是无法讨厌他。



雪哉知道自己提出了非分的要求,也不认为皇太子会答应他的请求,却仍然觉得遭到了背叛。应该是自己太任性了。



如今,他能够意识到自己提出了无理要求。因为他不想成为像敦房那样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受伤的表情。



「既然这样,我只能说您是自作自受。真是太遗感了!」



虽然雪哉露出冷漠的表情说了这句话,但在内心深处,为无法成为这个男人的心腹感到极度遗憾。



「那您就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和我无关的地方。」



宽乌七年,樱月之际。



从五位note守刑部少辅note南大宫敦房,因企图暗杀皇太子遭到逮捕。



注:(注7)从五位,为日本官阶与神阶的一种,位于正五位之下,正六位之上。古代的日本位阶制度来说,从五位下以上者为贵族。↑



注:(注8)刑部省,是日本古代律令制下的八省之一,主掌全国司法,判决重大事件并执行刑罚。刑部少辅,为刑部省职员,官阶为从五位下。↑



翌年春天,皇太子从樱花宫挑选了一名公主之后,雪哉便辞职回到了北领垂冰乡。



雪哉担任日嗣皇太子的近臣约一年,几乎和当初约定的期限无异。



从「近臣雪哉」恢复到「垂冰的雪哉」的身份。



长束和其他众多宫廷之士惋惜不已,纷纷慰留,但雪哉皆置若罔闻。



有一名官人见状,调侃他「愚蠢之至」。



雪哉笑着回答——



正所谓「愚蠢一世,聪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