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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长假期(2 / 2)


“谢谢,我对外面的世界兴趣不大。”



塞巴斯查恩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她,眼神沉静似能包容一切。薇郎妮卡个性孤傲,很少和家里以外的人交谈,她的亲人才过世不久,还这么小,却已经有太多人觊觎她的财产,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但塞巴斯查恩的耐心出奇得好,总是静静地陪伴在薇郎妮卡身边。



一天薇郎妮卡和仆人们打赌,看谁能孤身到庄园后的森林里涉险,最好能折回一枝野蔷薇作证据,可是黑森林范围近百里,很容易迷失方向。仆人们一听就连连摇头,偏偏薇郎妮卡心高气傲,到马厩里偷了匹马就去了,到了晚餐还不见踪影。



欧妮丝夫人安排了庄园所有的男仆四处搜寻,都没有结果。



第二天,所有人都心灰绝望的时候,塞巴斯查恩却抱着夏尔,一手牵着薇郎妮卡的马缓缓归来,女孩的脸上保持着困倦的表情,对迎上来的人们说了一句“塞巴斯查恩和夏尔找到我了”,就又沉沉睡去。欧妮丝夫人惊喜交加:



“太了不起了,连探长都没办法的事情,您是怎么做到的?”



青年不紧不慢地说:



“不过是一面找,一面想,女孩子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去寻找方向罢了。”



欧妮丝夫人赞叹不已。



薇郎妮卡辗转听到这番话时,倒是怔了好长时间。她一向孤傲,旁人又因为她的身份多少有几分畏惧,以至于孤傲的外表下,从没有人,俯下身来,用她的眼光,看待这繁乱的尘世。



某天塞巴斯查恩外出的时候,薇郎妮卡正在画室里写生,请了夏尔来做她的模特。每一张的夏尔都有着柔软细长的头发,洁白的皮肤,眼神复杂地看着前方,嘴唇微微张开,宛若天使。



薇郎妮卡拍着手笑。



“在我眼里,夏尔就是这个样子,悲伤,怜悯,总是欲言又止。”



夏尔却想另外一件事,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拒绝温柔的。所以当塞巴斯查恩带回一朵镶着蓝边的玫瑰时,夏尔想,是不是该走了?再这么下去,她或许会爱上这个无所不能的执事。



他想的时候,塞巴斯查恩正俯下身去安置一株绿色的植物,像在安抚一个初生的婴儿。他说:



“薇郎妮卡小姐,知道这是什么吗?”



薇郎妮卡从画布中抬起头。



“玫瑰?”



塞巴斯查恩微笑。



“这是我请人从英国的北方带来的,全日照,微湿的土壤就可以培育。我看画室的阳光很好,所以就把它交给您,请您务必照顾好它,因为这是连皇室都罕有的海蓝姬。”



薇郎妮卡微笑了。这个眼神宛如薄雾的青年,总有办法让自己开心,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谄媚,送一些自以为她很喜欢的蕾丝。比起那些人,这家伙就像个神奇的魔术师,他每次都能在消失一两个时辰后,带回各种稀奇的东西:一本关于历史的书籍,或者几条墨色的金鱼……现在呢,又多出了一株来自北方的海蓝姬。他找来这些,又漫不经心地送给她,然后看小夏尔在一边叹着气说“塞巴斯查恩,怎么没有我的?好偏心呀”一边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睛。



呵呵。薇郎妮卡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炭笔在画布上蝴蝶一样翻飞。她想,这样下去,也许万圣节的时候,再一次走出大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错。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女孩。万圣节那天是个大晴天,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漂浮着丝絮一样的白云,薇郎妮卡一早就偷藏在马车里,等到出发了,才微笑着向夏尔和塞巴斯查恩挥手。因为前一天才被夏尔警告过,塞巴斯查恩有些头疼地按住脑袋,但还是陪她去玩了所有她有兴趣的东西。



“好奇怪啊……”



女孩歪头端详着眼前的机器,伸出一根洁白的手指头,戳戳旁边的男孩。



“夏尔,为什么我这台一直掉出硬币,是不是坏掉了啊?”



只不过按照玩具店员说的做了几个动作,结果每次都希哩哗啦掉下一大堆,现在她的椅子旁边已经装满整整两大桶硬币了。



“不要问我……”



只听夏尔的声音更加虚弱无力。



薇郎妮卡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塞巴斯查恩和小夏尔正手忙脚乱地捣住机器的出口,可硬币还是像喷泉一样,在他们指缝间源源不断而出,已经喷得周围看不见地板了。



最后他们将那堆硬币换了很多饼干糖果,在喷泉前的长凳上坐下,享用刚刚的战利品。薇郎妮卡一边吃一边称赞:



“……真的很美味”



她笑了。



“我喜欢这个世界。”



游乐园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前一天结束,新一天开始。传说中属于魔鬼的数字,塞巴斯查恩和夏尔的神色忽然变得释然了,好象一场赛跑到了终点,他问薇郎妮卡,您有喜欢的人吗?



薇郎妮卡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涩,最后她微笑起来。有。我在七岁的时候,遇上了一位年轻的骑士,他有柔软的头发,漂亮的眼睛。等我长大,成为全英国最优秀的淑女,就去向他表白我的感情。



夏尔睫毛微动,努力使自己的神色没有改变。薇郎妮卡点了点鼻子说:



“这件事只有你们知道哦,作为绅士,请不要把淑女的秘密说出去。”



夏尔的手一抖,一滴红茶忽然就溅了出来,他抱住塞巴斯查恩,眼神清澈地看着他,塞巴斯查恩摇了摇头,然后静静地说出几句话:



“如您所知,您的父亲,塞万提斯男爵在一个月前已经离世,临终前他有一句话想要问您,您是否爱他?如果爱,请将他的灵魂从死亡的诅咒中解救出来,为此您将摆脱私生女的身份,成为他的合法继承人。如果您不爱他,他的遗产都会交到其他人的手上,他们会杀掉你。”



这些话听起来很滑稽,但她却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怪不得,夏尔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悲悯。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塞万提斯男爵死于突发的心脏病。



他从小就是个美男子,由于父母的溺爱,



从来不知道忧愁为何物,也看不出家族已经外强中干了。他开朗,乐观,随心所欲,享受一切美好的生活。他热爱游历,喜欢到处画画,流下了不少风流故事,远到伯明翰也有年轻的情人为他哭泣。



在被母亲剥夺继承权之后,他穷困潦倒,巨大的心理落差使他卧床不起,整日浑浑噩噩,仆人偷拿家里的银器变卖也没法阻止。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有些想死了,他爱的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不是这么一个孤苦寥落的结局。想了很久,他开始拒绝接受治疗,可是就在死亡真正降临到头顶的那一刻,他想到了一个人,忽然又有了求生欲望,挣扎着不肯死去。



那时,塞巴斯查恩和夏尔正在旅行,受限于这个体型,夏尔很容易就感到疲倦,所以塞巴斯查恩细心地往靠垫里填充了玫瑰花辦与上好的蚕丝。就在这时,夏尔收到了男爵的传讯,塞万提斯说他很无辜,其实他根本没有母亲想的那么放荡无度,甚至孩子也只有过一个。



尽管知道孩子的母亲是死神,他还是疯狂地追逐着她的美丽。甚至以为可以为她献出生命,可在快死的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世上,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冥冥中,塞万提斯男爵感觉到了有人能听见他的话语,他的灵魂顿时激动起来,请这个人将他的口讯带往爱丁堡,找出薇郎妮卡。薇郎妮卡是私生女,因为顾忌到自身的名誉, 自降生起,他便很少看望这个唯一的女儿,但现在,他需要她身体里来自母亲那一半的血统。



他说,如果薇郎妮卡爱的人是他,就请她利用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死神力量,从死亡中解救自己,今后他将把这个女儿接回本宅抚养。如果她爱的是别人,就将遗产交到其他人的手上,杀死这个孩子,他说,绝不能让死神的血液污染塞万提斯家族的纯洁。



多么可怕的父亲,得不到的就想毁灭。



男爵死后,塞巴斯查恩便带着夏尔来到爱丁堡,薇郎妮卡和他们现象中不一样,她像一切普通人类那样爱玩爱闹,有美好的向往,这是第一次,夏尔请求塞巴斯查恩不要及时传讯,而是静静地观察了她几个月,这段期间,塞巴斯查恩做了许多关于她的占卜,可是每一次,抽到的都是死神。



“蓝色的海,白色的云,人们的欢笑,盛开的美丽花朵……若是因此而舍不得死去,任谁也会宁愿犯错吧?塞巴斯查恩,热爱活着的世界有错吗?”



夏尔移开目光,长久地望着某个方向。



“没有,只是那女孩拥有的,注定是无尽的死亡与黑暗。”



喝着翠绿色的热茶,塞巴斯查恩轻笑。



“如果薇郎妮卡喜爱的人是她父亲,您打算怎样做?”



“按照约定,我会完成工作。”



“那,如果薇郎妮卡的答案是谁也不爱,您又打算怎么做?”



“我会把男爵的请求忘记。最多,今后下地狱的时候向他说一声对不起。可是薇郎妮卡虽然不爱她的父亲,却爱上了其他人……而死神是不能爱上人类的,否则未来她会不惜一切满足那个人的欲望,人间的秩序将从此瓦解,所以,最终我的选择和男爵一样,只能将她毁灭。”



夏尔和塞巴斯查恩赶到的时候,薇郎妮卡已经奄奄一息,淡褐的卷发贴在额上,胸前满是血迹,她是挑选洋装的时候被马车撞倒的,身边围满了惊慌失措的人们,医生也正在拼命赶往这里。警员们宣布这是一场交通事故,但围观的群众,却争相闹哄哄地描述着那个可怕的瞬间。



生命到了极限。朦胧中黑色的羽毛降落在头顶,薇郎妮卡闭着眼,几乎能听到灵魂被切割的声音,好象萧萧寂寞的风声。



原来是寂寞。



她勉力睁眼,抬目望去,浩瀚蓝天遥不可及,这一次,大约不会有人再来救自己了吧?她微微苦笑,往事如水流过,最后闪过一道淡色的身影,眼前人影晃动,重叠又分开,真是的……原来到最后,还是不甘心,会记起那个人,她忍不住轻唤:



“……是你来接我了吗?”



“薇郎妮——”



小夏尔挤进人群,想要她再坚持一下,却在她呐呐出这句话时猛然停住。薇郎妮卡的呓语牵动了他久远之前的回忆。一如红夫人离开时,他没办法阻止。曾经相依为命的人在自己的怀中失去温度,那种痛苦他不愿去想了。父亲,母亲,姨妈……下一个会是谁?



夏尔心底忽然悲伤弥漫,他紧紧抓薇郎妮卡的手指,抬头看了塞巴斯查恩一眼,万能的执事心领神会,俯声说:



“是的,我来了。”



哎呀?这是什么情况?



薇郎妮卡恍惚中听到这句话,脑中顿时清醒了些,她在一片血色中盯住眼前一大一小的身影,有些好笑地想,喂喂,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把你们当成了那个人了吧。虽然你们都是北方口音,身上都有海蓝姬的香味,但是样子差很多好不好,我就算只剩半口气也不会看错啦。



但是……她,看了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又看了看上方优雅的男人,忽然觉得第一次了解母亲。提起所余不多的力气,她在那只白胖的小手掌中轻轻动了动指尖,感到对方又握紧了些。



如此温暖。她浅笑着合上眼。



医生带着药箱扑过来,胖执事尖利地哭叫。塞巴斯查恩和夏尔被阻隔在安全带外,薇郎妮卡的面容渐渐地小,渐渐地远,后来人们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只有一个声音喘息着压盖一切。最后一个工作,竟是来自薇郎妮卡的灵魂。她说,希望把她藏在画室里的画,带去伦敦,交给那个人。告诉他自己非常喜欢他,谢谢他在三年前的某次狩猎中,将迷路的她送出森林。



夏尔紧紧抱住塞巴斯查恩的脖子。他答应了,这是他们对薇郎妮卡最后的温柔。她的声音欢快起来,说,谢谢你们,陪我度过最后的日子。然后呼吸声逐渐变慢,直至寂静。她看不见他们的模样,居然只凭气息就知道了他们是谁,这在长达数月的愿望传递中,还是第一次发生。



在薇郎妮卡的画室,塞巴斯查恩找到了那本画册,递给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的少年。



夏尔一怔,并没有接过。



“淑女们的心事,我想,绅士是不适合阅读的。”



塞巴斯查恩笑着说:



“既然主人这么决定,那就不看了。”



夏尔皱了皱眉头,恶魔一声轻笑,画册在指中燃烧成灰烬,随风飘散。唯有执念化作流萤,飞舞大地,夏尔拨开遮住右眼的黑发,看向塞巴斯查恩。爱丁堡的风那么大,吹得人乱了思绪。伯爵依旧沉默骄傲,执事依旧漫不经心。最后塞巴斯查恩转过身,优雅地伸出一只手。



“回伦敦吧,我的主人。”



深色眸里一瞬间的温柔令夏尔几乎错觉他仿佛立于世界之巅。



他点点头,捉住了恶魔的手腕。这一天后,他们不必再传递亡者的心愿。只不过他们都知道了一件事,有一个女孩,在七岁那年,迷路中遇上狩猎经过的夏尔,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马车穿过伦敦的薄雾时,夏尔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对生活毫无忧虑的孩子,被双亲宠溺地抱在怀里,童言无忌。



父亲说这一生只有三件遗憾的事情。一件是没有生在寻常家庭,注定背负法多姆家族的责任,一件是没有生在阳光明媚的南方,终年忍受伦敦潮湿的雾气,一件是尚不及寻到真心的爱人,便已经在权力倾轧中匆匆老去。然后他微微一笑,握住母亲的手说,还好,来得及遇上你。



夏尔微微苦笑,说是遗憾,未尝不是庆幸。假使一切从头来过,纵然能够摆脱伯爵的身份,纵然生在春意盎然的爱丁堡,纵然能有一心一意的未婚妻,但是……



塞巴斯查恩摸了摸他的脸颊说:



“在想什么?”



“幸好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