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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 红染月(2 / 2)




阿妈点头。事情也就暂时告一个段落。



可是,那天晚上阿妈根本睡不着。



我阿妈也不是那种喜欢说长道短的人,所以阿铃老师说的那件事,她没对其他人说——除了我阿爸之外——我阿爸也不是胆小的人,不会为了这种事大惊小怪,所以事情就那样结束了。



但是对阿铃老师来说,她大概忍不住吧。再说,谣言都是飞毛腿,不到三天,三造先生家里那件旧窄袖服伸出手的事,传遍了整个大杂院。



俗话说愈怕愈想看,这话很有道理。那些与三造先生没什么交情的人,也争先恐后跑到三造先生家偷看。



三造先生虽是温和的人,但也不是傻瓜,他好像马上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之后的事就更令人想不诵了。



要是平时的三造先生,因为自己的事茌大杂院引起骚动——一旦发生这种事的话,他无论如何一定会先向大家道歉,即使自己没错,也会跟大家弯腰打躬,让事情圆满落幕。他就是这样,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是个生性怯弱的人。



可是,那时他却—反常态。他态度强硬地告诉大家,我家里没有那种窄袖服,一定是看错了。



当时三造先生的表情,阿妈心想,简直跟人家向他告密,说他媳妇在外面有男人的那种表情没两样。什么?阿妈早熟?唉,那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跟阿妈差不多。



三造先生本来就跟大杂院的人没什么往来,之后就像用剪刀剪断那般,完全断绝了往来。他不管遇到谁,连笑都不笑。



不过,还是经常有人趁三造先生不在时偷偷跑来,想看那窄袖服,结果三造先生也想出对策,每次出门做生意,好像部把那窄袖服叠好一起带出门。听说有人进到他家,发现衣架上没有那件窄袖服,而衣箱里也没有。这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如此这般,这件事最初虽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半个月后。就不了了之了。也就是说,大家部忙着赚钱糊口,根本没闲工夫管别人的事。何况管的又是没钱可赚的事。



但是,对住在三造先生隔壁的阿妈家来说,可就不同了,不但问题没有解决,反而朝更恐怖的方向演进。



阿鹤,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每天晚上三造先生家都会传来笑声——是三造先生的声音。







那个人竟会发出笑声,光是这一点就令人不敢置信,可是这是真的。每天晚上到了睡觉时间,就会听到三造先生愉快的笑声,说起当天做生意的情况,或在外面碰到的趣事,有时还会抱怨。



很可怕啊,阿鹤。阿妈一家人,每天都像是睡在湿淋淋的棉被里。虽然每天都尽可能地将棉被挪得离那片墙远一点,可是,再怎么挪也有限啊。最后,阿妈—家三人每晚都搂着一起睡。



而且,还有—件更恐怖的事。



那就是,虽然阿妈一家也吓得几乎都瘦了,但是三造先生,他真的—天出—天瘦。他好像逐渐失去了血色。当他背着挂上商品的竹竿出门时,脚步显得踉跄,而且愈来愈严重,严重到仿佛日影变化般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妈住的那栋大杂院,是豆腐铺、阿妈家、三造先生家三家毗连的房子,而豆腐铺早早就睡了,早上比我们早起,所以只有阿妈家在深夜听到三造先生家的动静。大杂院里的其他人,打从发生这件事以来,对三造先生更加厌恶了,大家都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我们一家三人,想尽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说是三造先生家大概来了客人,我们像这样乱说一气,忍耐了一阵子。可是,就在快忍受不了时,大杂院的管理人来了。他每个月会来收一次房租。



大杂院的管理人一看到三造先生,似乎马上就明白他有些不同寻常,又因为我们是邻居,所以管理人马上到阿妈家来。



“就算问他,也无从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阿妈一家将事情的经过全说了出来。



管理人表情严肃得好像木雕面具,听完了整件事,他要我们当天晚上让他睡在家里。等他亲自确认三造先生的确与人说话,这才回去。



“你们再忍耐几天。我去拜托能够处理这种事的人来帮忙。”管理人说道。



“三造先生到底怎么了?”



阿爸哭丧着睑问管理人,他说:“真可怜,那个男人,可能被妖怪附身了。”



之后大概过了四天吧,管理人不知从哪个寺院找来—个大和尚。



在这期间,阿妈一家只有—次亲眼看到管理人说是“妖怪”的那件窄袖服。那到底是好是坏,阿妈到现在也不知道。



那晚是满月。三造先生跟平日一样愉快地说着话,当他突然静下来时,传来拉开拉门的声音。



阿妈一家三人在漆黑的屋里,不知彼此对看考虑了多久。



“去看看。”



起身站起来的是阿爸。



“你们待在屋里。”



可是,也不能让阿爸单独一个人出去。阿妈的阿妈和阿妈两人牵着手,悄悄从拉门后面探出头来。



阿爸蹲在拉门的一旁。他躲在太平水桶后面,挥手示意我们蹲下。因为三造先生就在前面,离我们非常近。



三造先生背对着我们站在大杂院的大门前,抬头看着夜空圆圆的月亮。



而且,他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肩上背着那件窄袖服。



我知道啦,不是背着窄袖服而是披着。可是啊,阿鹤,那时看在阿妈的眼里,三造先生真的是背着那件窄袖服。



跟阿铃老师说的一样,是件黄绿色的窄袖股,肩上、袖子和下摆有华丽的丝线刺绣。那刺绣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那个时代,不像现在官府严禁奢侈,所以连袖子也做得又长又宽。



三造先生好像背着孩子似的,对着孩子说:“你看,是月亮,很漂亮吧。”并且慢慢地、慢慢地左右摇摆身体。虽然听不太清楚,不过他好像在哼歌。



三造先生只要摇动身子,那件黄绿色窄袖服就会随着微微的晚风飘动。下摆、袖子和身子的地方,每一飘动就会隐约看到整片里子都是绯红色——鲜血一样的颜色。



而且,阿鹤,阿妈看到了——



那绯红色里子滚边的窄袖服的两个袖口,伸出两只夜里也看得到的白皙的手,紧紧搂住三造先生的脖子。



由于阿爸挥手示意,于是我们都回到屋里。整晚都没阖眼。



我想,阿爸和阿妈的阿妈也都看到了。怎么可能没看到?可是,他们大概是不想让阿妈留下可怕的回忆吧,两人直到过世,一次也没提起,—句也没说起那时发生的事。



接下来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三造先生躺在昨晚那个地方死了,是早起的豆腐铺发现的。



听说地上就只有三造先生,窄袖服不见了。



是的,窄袖服消失了。



我刚刚也说了,大杂院管理人跟那大和尚来时,已经太迟了。所以他们没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杂院管理人整理了三造先生的东西,并让大和尚在房里做驱邪法事,但是让那个房间整整空了—年以上。



关于这件事,大杂院管理人说得有限,不过,阿妈记得很清楚。



“那件窄袖服,大概附着了死于非命的女人的灵魂。这在旧衣服里是很常见的。仔细检查的话,有时会发现血迹,或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卖的寿衣。”



“可是,那种东西,三造先生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珍惜,并愉快地对着衣服说话,甚至背着衣服赏月?阿爸这么问,大杂院管理人说:“三造大概太寂寞了。”



阿鹤,我由这么认为。只要看到那一幕赏月的光景,任何人都会这么想。三造先生,他其实是很满足的。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小曲老师阿铃。



三造先生过世后,那件窄袖服也跟着消失了,这时又发生了令整个大杂院天翻地覆的骚动。当然,阿铃老师也卷入了这场风波。因为啊,阿铃老师说:“我看到的确实是有丝线刺绣的黄绿色窄袖服,可是里子不是绯红色而足白色。我发誓,真的是白色。”



阿妈说了这么久,你累了吗?虽然这事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确有其事。



你不要吓成这样。那件窄袖服,再怎么说,应该老早就变成灰了。什么?你一辈子绝不穿黄绿色衣眼?哎呀,看来吓着你了。



不过啊,阿鹤,既然你怕成这样,就再听阿妈说一件事好吗?



你买的这件窄袖服,阿妈是将它拆了,不过,你现在应该知道阿妈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我是想仔细检查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因为和这衣服相较之下,价钱未免太便宜了。



结果啊,阿鹤,阿妈发现了这个,你觉得怎样?



你看,这个。我总觉得腰身太窄,原来是重新将腰身缝窄了。拆开一看,就发现这个。这条缝,不知是什么?刚好在侧腹的地方,难道是刀伤……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有什么好哭的?那,这件窄袖服,阿妈找个理由退还旧衣铺好了,还是今晚搁在这里,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真是的,我不是故意捉弄你啊。别哭了,别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