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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1 / 2)



可能是梅花开了吧?



一股清幽淡雅、带着甜味的香气,徐徐飘了过来。来者驻足眺望庭院,在色泽浓郁的松叶间,看见了纯白花瓣。



梅花初开。



正当惊艳之际,同时听到了柔和的琴声,像是在弹奏春之风情。来者放轻脚步、走过穿廊,看到弹奏者坐在桌前的背影。



「好优美的曲子。」



等琴声的余韵消失之后,来者开口这么一说,弹奏者惊讶地转过头来。



「啊,父亲大人。」



女儿因为完全没察觉到父亲,显得很害臊,父亲笑呵呵地走上前去。



「其他人呢?那个叫卯古歧来着的?她人呢?」



「大家都出去摘艾草了。差不多快回来了吧?」



「这样啊。」



父亲显得无可奈何,自己将房间一隅的坐垫拉过来,率性地坐在女儿前面。



「你刚才弹的曲子,是自己做的吗?」



「您听到了啊?好难为情哦。人家只是随便弹弹啦。」



女儿天真烂漫地笑着说。但若宫廷乐师听到她这么说,想必会无比汗颜。



她是东家的二公主,有着亮丽的发色与瞳眸。擅长音乐,并拥有惹人怜爱的花容月貌。



父亲目不转睛看着女儿,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露出面有难色的神情摇了摇头。



「真是的,你怎么这么不像我的女儿啊。才华洋溢,又是个美若天仙的美人儿。像到你母亲真是太好了呀。」



「哎呀。」二公主促狭地笑了笑,用袖子遮住小嘴。「您别说得这么悲伤嘛,大伙儿都说我和父亲大人很像呢!」



「是吗?哪里像了?」



「根据卯古歧的说法是『太过大剌剌的,没规没矩,实在看不下去』。」



「确实如此!」父女俩会心大笑之际,楼梯传来骚动声。



是侍女们回来了。



在「中央」任职高官的东家当主(一家之主),难得回到宅邸。尤其这时又没有什么节庆或祭典,当主回到家中简直像在突击检查。侍女们吃惊地连忙开始准备膳食,当主制止她们,只把卯古歧叫了过去。



卯古歧今年四十岁,是位经验丰富的侍女。她所侍奉的二公主,因为某种原因住在别邸。今天当主毫无预警地来到别邸,究竟所为何来?起初卯古歧绷紧神经、严阵以对,但慢慢地就头痛了起来,因为这对父女俩一直在闲话家常,说什么院子里的梅花开得真漂亮、二公主的琴艺愈来愈精湛,迟迟不进入正题。



「那么,上次本邸的新年祝宴,你是有事才不能来罗?」



「真的很抱歉,我也很想出席……不过,我并不是严重到卧病在床,只是肚子有点痛,不劳您挂心。」



「那就好,你要特别留意身子才行。对了,卯古歧。」



父女感情这么好,看在卯古歧眼里自然很高兴,但正当她在心里嘀咕着「拜托你们适可而止」之际,话锋突然转到她身上,吓得她一阵错愕。



「是、是,有什么事?」



「这栋别邸的家事都是你在打点的吧?本邸的人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们提起双叶?」



「双叶公主是吗?」



双叶公主住在东家的本邸,是东家的大公主,也就是卯古歧伺候的二公主的姐姐。



「这个嘛,有听说双叶公主身体不适。」



这样子啊……东家当主一脸担心地蹙起眉头。「在我刚才提到的新年祝宴上,她好像被传染了天花。」



「咦?」卯古歧和二公主睁大双眼,面面相觑。



「可是,双叶公主不是快要登殿了吗?」



所谓登殿,指的是入宫前的阶段。形式上是进入宫廷服侍,但以东家这种名门望族而言,并不需要做奴婢的工作。因此入宫服侍只是名义,实质上是宗家皇太子选妃的制度。为了将候选的公主们聚集在一起,甚至建造了专用的宫殿,名为「樱花宫」,而所谓登殿,就是住进樱花宫。若在此处得到皇太子的青睐,便能进一步入宫。



如果自己的女儿顺利入宫,自己的政治地位也会更上一层楼,但东家的当主却毫不在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幸而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据说长了麻子,这下就无法登殿了。」



「哦……」



「所以呢,二公主啊,你能不能代替她去?」



因为父亲说得一派轻松,二公主霎时愣住了。卯古歧战战兢兢地反问:



「您说代替,是代替什么?」



「当然是代替双叶呀。」



「代替双叶公主做什么?」



「就是登殿呀。」



「登殿?」



「天啊~」二公主睁大眼睛。「意思是说,我可以去宫廷吗?」



「对啊,还会订做很多漂亮衣服给你哟。」



「听到了吗?卯古歧。」二公主喜不自胜地回头对卯古歧说。侍女只是瞠目结舌,默不吭声。



「哎呀,卯古歧,怎么了?」



「公主……这不是谈漂亮衣服的时候喔。」



「啊?」



「现在可是要登殿呀!登殿!」



「我知道啊,就是要去宗家本邸对吧?」



好几年没出门玩的二公主很兴奋,但可把卯古歧急坏了,她扯开嗓门说:



「不是啦!是公主您要成为宗家皇太子殿下的王妃候选人,您懂不懂啊!」



所谓的宗家就是金乌家,也就是族长一家人。而宗家的皇太子殿下就是天子的御子。



东家是和宗家关系密切的四大名门之一。始祖金乌将「山内」这片土地分成四块,赐予自己的孩子们,分别是东家的东领、西家的西领、南家的南领、北家的北领,四家四领,东家的名称就是从这里来的。



具备自己领国由来的知识以及种种才艺,是登殿的公主必须的教养。但是很悲哀的,这位做梦都没想到要入宫的别邸公主,除了音乐之外没有其他才能。卯古歧一想到接下来的困境,简直快要晕倒,可是公主却乐天地歪着头说:



「可是呢,姑且不论双叶姐姐,要是我登殿的话,只能照字面上的意思、服侍宗家的人吧?」



父亲微微一笑。



「你啊,只要笑眯眯地坐着就行了,不用特别花心思讨皇太子欢心。反正其他家的公主不会默不作声,你不用多做什么,快点回来就好。」



「老爷!」卯古歧放声大叫,「您在说什么呀!」



「我有说错吗……」



瞧他的神情,完全是一副不想让闺女出嫁的父亲模样。二公主对父亲没出息的模样露出微笑,接着委婉地训斥卯古歧:



「卯古歧,我爹这么宝贝我,我很幸福呀!」



「是很幸福没错啦。」



「爹,您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倒是我没有去过中央,还满期待的呢。」



父亲点点头。



「你想必能够学到很多事情。宫中有和你很熟的藤波公主,还有很多同年纪的公主,可以和她们当好朋友。」



「好的。」



此时,卯古歧在一旁暗自皱眉。她曾经当过登殿随从,对里面的情况很熟,但觉得此时开口并非上策。



「宫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看二公主一脸欢喜陶醉的模样,卯古歧背对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二公主为了准备登殿忙得团团转。所幸双叶姐姐那里原本准备好的物品可以直接拿来用,但二公主的贴身婢女和她本人的教育,就无法速成了。即便以临时抱佛脚的方式进行填鸭,依然令人忧心忡忡。就这样来到了登殿之日。



一行人来到东家本邸,立即着手准备进入中央的工作。



「至少您懂得规矩和礼仪,我就安心多了。」



卯古歧一边帮二公主穿衣,一边满意地说。



「在这里偷偷跟您说,其实我一直希望您能够登殿。为了未雨绸缪,所以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教导您宫廷的礼仪哟!」



卯古歧甚至自豪地认为,若非自己的细心教导,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



卯古歧仔细地将宝冠和金钗插进二公主盘好的头发,再将桃红色的领巾绕在她的双臂上,这样就完成了。卯古歧从头到脚端详了公主一番,接着叹了口气,赞叹地说:



「我家公主奠是美若天仙啊。虽然老爷那么说,但是我相信皇太子一定会选上你的,绝对错不了!」



听到卯古歧这番将她捧上天的赞美,二公主羞得连忙找别的话题:



「去中央需要多久时间啊?」



「搭飞车去,只要半天就到了哟。您不习惯出远门,身体可能会觉得不舒服,不过真的一下子就到了。」



「我没问题啦。」



在卯古歧的搀扶下,二公主走过本邸的穿廊,看到从车库牵出来的飞车,倒抽了一口气。这辆做工精细、装饰得美仑美奂的车子,上头的东家家徽金光闪闪。



然后,车辕前面系的生物是三只脚的巨大乌鸦。



这是二公主从未见过的生物。



乍看像是乌鸦,羽毛和嘴喙都黑得发亮,圆圆的眼睛转来转去。但是,这只乌鸦却大到足以隐藏一、两个成人,原本应该只有两只脚,却不知为何长成三只。



「卯古歧,那是什么?」



公主对它尖锐的嘴喙稍显畏惧。卯古歧「喔」了一声,点点头说:



「那是马啦。」



「马?那是马?」



「怎么,公主是第一次看到马吗?」



牵着大乌鸦的鞍辔的壮年男子,和蔼地对公主笑了笑。



「我是第一次坐飞车。以前虽然在绘卷里看过,不过那是四只脚的动物,跟这种鸟很不一样。」



「哦,您说的是神马啦,不过好几百年前就绝迹了,现在这个叫做马。」



「会不会咬人?」



「也有脾气比较暴躁的,但这一匹很温驯哟。听说公主要坐飞车,特地为您准备了这匹温驯的骏马。」



卯古歧苦笑着,示意男子别说了。



「这个人是长年管理马厩的人。公主对马有兴趣,想必你很高兴吧?」



「非常高兴。」男子由衷开心地点头。「有幸送登殿的公主去中央,这是一生一次的无上荣誉。我们马夫们都感激落泪呢。」



当二公主想开口回答,卯古歧柔声唤了一声「公主」,招手请她前往中庭。公主来到中庭,奴仆们早已列队等在那里。



「公主,这次的登殿,真的非常恭喜您。」



至今照顾过她的男仆和婢女们,齐声祝贺、鞠躬行礼。仔细一看,有人看起来很难过,有人依依不舍,但也有人激动到满脸通红,宛如在说幸运得难以置信,各种表情都有。



「你们……」



二公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由于父亲之前说了那种话,所以她一直认为登殿并非什么可喜可贺之事。此刻看到大家如此为自己高兴,虽然很感动,却也感到些许愧疚。



「各位,谢谢你们。不过,我一定马上就会回来了。」



此话一出,婢女们异口同声说:



「请您别这么说。」



看到二公主一脸不知所措,之前一直没说话的一个男仆开口了。



「公主,我们随时都欢迎您回来。」



「嘉助……」



嘉助是男仆之中特别窝心的年轻人。他还语带哽咽地说,请公主保重玉体。二公主温柔地对他微微一笑。



「好的。谢谢你祝福我,我很高兴。」



接着二公主说了一句「我走了」,向众人挥手道别。大家一起站了起来,欢声雷动。



「公主!一路顺风!」



「恭喜公主登殿!」



在众人的欢送与催促下,二公主带着尚未冷却的兴奋,坐上了飞车。这辆飞车到底要怎么飞呢?她偷窥了一下外面,原来后方又多了两只乌鸦,从后面撑住车子,由先前的第一只当前导领头飞行。



坐在车子前面的男人一吆喝,前面那只乌鸦便张开了大翅膀。



霎时刮起了一阵旋风,连扫得很干净的地面都扬起细细的沙尘。风吹起了二公主的浏海,让她心跳加速。乌鸦再拍两、三次翅膀之后,整辆车子就浮了起来。二公主紧紧地抓住车内的手把,为了看清起飞的情况,更进一步推开了车窗。此时,她突然发现有个人从宅邸角落看向这边。虽然那个人躲在柱子后面,但可以看到露出的白色睡衣裙摆。下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对上了。二公主睁大眼睛,捂住嘴巴。



那是——



「公主,要起飞了,请乖乖坐好。」



车窗在鼻尖啪嚓一声被关上了。二公主什么话都没说,呆坐在位子上。虽然她没说出口,但已经知道刚才那个人影是谁了。



错不了的,是双叶姐姐。



胸口再度快速跳动,但意义和刚才截然不同。感觉好像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打从内心冷了起来。



原本现在坐在飞车上的,应该是双叶姐姐。



她原本应该被焚香熏衣的香气围绕,身穿红薄样(译注:「薄样」乃十二单衣的一种配色穿法,同一种颜色由外而内、渐层转淡),被许多侍女簇拥着。想到接下来的事,二公主的心情变得很激动,带着满心不安与期待,脸颊潮红。



姐姐是为了登殿而被养育长大的,如今却……一想到她的心情,就万分不舍。



「真可怜……」



二公主不禁低喃。要是参加新年祝宴的是自己,休息的是姐姐就好了。



不久,飞车离开地面,渐渐浮起来了。接着,则犹如滑翔般往前飞去。本邸的车库直接连接陡峭的山崖,飞车便从山崖边飞了出去。等车身稳定后,二公主再度打开车窗,但已经看不到欢呼的仆人们,也看不到姐姐了。



太阳升到中天之前,看见了中央的山。



山内这个地方基本上没有平地,不管怎么看都是山。因此,首席贵族的四大家族通常会在各自的领地,将一族的主屋盖在最高的山顶上。几乎没有离开过东家别邸的二公主,认为宗家当然也一样。但其实,宗家和四大贵族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



首先,山的高度不同。不,从标高来看或许没什么不同,但贵族居住的山周围比较低,倾斜度也更为险峻。山壁岩石裸露,山中也形成好几处瀑布,贵族的住居就宛如穿越隙缝般,半腾空式地盖在这种山壁上。每栋房子都很壮观,为了支撑腾空的地面所架设的纵横柱子,看起来宛如冬天的枯木伫立。连接宅邸间的渡廊,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宗家的房子,不是半腾空建造的哟。您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



卯古歧的说明,公主只听一半就随便回答:「不知道。山顶吗?」即使如此卯古歧也没生气,想必是要前往久违的中央,有些太过兴奋了。



「不是。因为宗家附近的山顶上,有着守护山内的山神,所以山顶附近成了禁区。据说,以前我们八咫乌一族,就是遵从这位山神的指示来到这块土地的。为了侍奉山神,我们的族长金乌挖通了山的斜面,决定住在山的内部。所以金乌的子民即便已经迁离这座山,依然称这里为『山内』。」



「那么,朝廷也在山的内部吗?」



「是的。像公主的父亲大人一样的四家当主与其子孙,都在山的外侧盖房子住。而山的内部住的是宗家的人,也是政治场域。」



两人谈话之际,骑在前导乌鸦上的男子说「差不多快到了」。正当二公主好奇会降落在哪里,就看到一座格外壮观的半腾空式建筑。



那是一座朱色大门,以灰泥涂在大门与岩壁间加以巩固,形状和一般宅邸的大门没啥两样,但尺寸整整大了十号。门前的平台停了几辆飞车,相较之下像是办家家酒的玩具。



「我们要降落在那里?」



「不是。那个门是官人们进出的『大门』,樱花宫的门叫『土用门』,在更高的地方。」



果不其然,飞车接下来上升了一会儿后,看到一座比刚才的大门小一点的门,应该就是土用门了。



可能是驾驶的技术很好,飞车没产生多大冲击,就滑行降落在门前的舞台上。等车速渐缓之后,二公主往外面一看,穿戴华丽的侍女们也刚好走了过来。



二公主下车后,看到周遭壮丽的风景不禁欢呼出声:



「好壮观!好大的瀑布!」



门旁的山壁上,一道瀑布轰隆轰隆地向下奔流,产生的水花飞沫形成一片袅袅雾气,拂在脸上的凉气也清爽宜人。瀑布落底之处深不可测,由此可见这个舞台有多高。二公主甩开卯古歧的手,跑向舞台边缘。卯古歧一惊,慌忙追了上来。



「公主,请不要这样乱来!宗家的侍女都吓呆了。」



二公主这才惊觉,连忙掩袖遮口。她完全忘记宗家这几名侍女,现在已成为自己的随从侍女。果不其然,被留在后面的侍女们,一脸苦笑望着自己。宗家的侍女都穿着华丽的外褂,里面则是朴素的黑色和服。而发型方面,由于代表宗家侍奉山神的立场,所以都剪短到齐肩的程度。



二公主轻快地走回她们面前,嫣然一笑,向她们行了一礼。



「让你们看到失态之处,真不好意思。我是东家当主的二女儿。你们是宗家的人吧?」



毫不做作的打招呼方式,使得宗家的侍女们不知所措。一位站在前面、有点年纪的侍女端详了二公主片刻,表情严肃了起来。



「藤波公主吩咐我们来迎接您,我是泷本。欢迎您来到樱花宫。」



「藤波公主好吗?」



藤波公主就是内亲王藤波宫,为皇太子的胞妹,也就是皇女。二公主的母亲曾经担任藤波公主的教育工作,因此二公主和藤波公主从小就很熟。



泷本严肃的表情转趋柔和,点了点头。



「藤波公主很好,她经常提起您呢。」



「那就好。」



「里面请。其他家的人,以及『大紫御前』都在等着各位。」



登殿的公主们获准以服侍宗家女宫的名义,例如以服侍后宫和姬宫等头衔进入宫殿。族长是金乌,皇后是赤乌,这是正式名称,但宫中女性很少如此称呼。宗家的家徽是「太阳藤纹」,紫色乃皇族以外禁止使用的颜色,因此权力最高的女宫称为「大紫御前」。



半悬空筑起的舞台后方有一座气派的土用门,悬挂着大幅幔幕,以紫色为底,绣着金色樱花和三只张开翅膀的三脚红色乌鸦。卯古歧发现二公主仰头兴致勃勃地端详,于是在一旁为她详细说明:



「因为是比照后宫的宫殿,所以绣上赤乌,也就是红色乌鸦。但樱花宫的实权,通常掌握在『樱妃』手上。」



「樱妃?」



「是的,也就是皇太子的妻子——太子妃。太子妃在皇太子继位为金乌之前,也就是还没当上皇后之前,都不被承认是正式的宗家之人,所以只能穿淡紫色的衣服。而这种淡紫色看起来像樱花色,所以称之为『樱妃』。大紫御前所统领的后宫——『藤花宫』的徽纹有紫藤花,因此在山内能看到樱花徽纹的地方只有这里哟。」



「这样子啊。樱妃,好美的名字……」



位在土用门的两侧、以渡殿连接的建筑物,果然也是半腾空式。



「赐给东家公主的住所是『春殿』。」



这次是泷本边走边说,主动向二公主说明。



「南家是『夏殿』,西家是『秋殿』,然后北家是『冬殿』。樱妃决定之前的这段日子,负责管理的侍女住的是『藤花殿』。」



「是。」



「唯有藤花殿直接连结后宫,因此同样冠上藤花之名。您既然登殿了,就要去谒见大紫御前和藤波公主,请求赐予入住春殿的权限。不过要换了衣服才能去,所以请先去春殿。」



在拢本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舞台边的渡殿走向春殿。途中经过夏殿前,但看不到夏殿的公主。



由于二公主还不是正式的春殿主人,所以还不能进去春殿,而是被带往旁边搭设的帐篷。换好衣服后,稍微歇息片刻,藤花殿的使者终于来了。



「大紫御前请您过去。」



卯古歧在一旁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对二公主说..



「公主,终于要入宫晋见皇后了。接下来我不能说话,所以在应对进退上,请务必照我之前教您的去做。」



「好,我知道啦。」



二公主回答后,轻轻闭上眼睛。



接下来,倘若自己做了什么失礼之事,已经没有人能出面袒护了。



抬起头后,二公主对一旁等候的宗家使者行了一礼。



「走吧。」



使者深深回了一礼后,以洪亮的声音宣布:



「东家的二公主,登殿!」



随从们听到宣布后,一起转向藤花殿的方位,宗家使者领着二公主,开始走向渡殿。这条走廊与建在山腰岩壁的本殿相连结。二公主通过将帐篷掀起来的侍女之间,跟在使者的后面。



一阵春风吹来。



应该是哪里的山樱开了。灰白色的花瓣,飘落在焦糖色的地板上。二公主回头一看,卯古歧紧跟在后,再往后有二十几位侍女,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远处传来宣布南家大公主登殿的声音。二公主抬头望去,在渡殿靠近大岩石的凹陷处,可以清楚看见夏殿的门。虽然有点远,但也看得到从帐篷出来的人影。



和站在前面的侍女相比,南家大公主显得很高。虽然五官无法看得很清楚,但从柔顺的黑发和走路姿态看来,感觉是个很强悍的女子。



夏殿公主走完漫长的渡殿,来到藤花殿前的舞台时,另一组公主一行人也从反方向的渡殿抵达了。



看来是秋殿的公主。这位公主也不输夏殿公主,颇有存在感。虽然身高比夏殿公主矮,但身上穿戴的华服首饰,以及随从的穿着打扮,全都有如太阳般闪闪发亮。服饰上大量使用的金线银线,把前导的宗家使者都比下去了,看来一定是珍品。甚至连公主垂肩的秀发,都闪着淡淡的紫红色。



夏殿与秋殿的两位公主,恰巧同时来到本殿前,因此几乎是同时入殿。夏殿和秋殿的两列侍女,静静地步入藤花殿。当二公主犹如跟在夏殿侍女后面来到本殿前的时候,恰巧碰上了冬殿的公主。



这是二公主第一次正面看到别家公主,不由得稍稍睁大了眼睛。



北家公主身材娇小,长得非常可爱。



她的头发大概梳理过很多递,一丝丝的柔细秀发,修剪得非常齐整。乌黑的秀发衬出娇小的脸蛋,下垂的眼尾令人怜爱。



然而,最令人惊艳的是她白皙的肌肤。宛如从未暴露在阳光下,是一种令人感到神圣庄严的白。她的肌肤实在太迷人,二公主一时看傻了。北家公主定睛看着傻愣的二公主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去。差点被丢在后面的二公主回过神来,连忙追在北家公主身旁,一起入殿。



真是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孩。



二公主心惊胆跳地走着,不时侧眼偷瞄晶莹剔透的北家公主。



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可能显得清淡,但穿在北家公主身上则是高贵雅致。她一身白色基调的装束,宛如在诉说她的清心寡欲,令人心生好感。



就这样,一群盛装的美丽女子来到了本殿大厅。这是一间十分宽敞、铺着木头地板的长方形大厅。夏殿和秋殿一行人已经分坐两旁。南家和西家的两位公主,在侍女面对面做成两排的中央,背向中庭而坐。二公主则根据卯古歧所教的,走到南家公主的左边,坐在北家公主和西家公主的右边。



自己的侍女们也都坐好以后,二公主看向前方。正前方的御帘里,传来肃穆的衣服摩擦声。坐在中间的是大紫御前,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藤波宫。二公主很期待听到藤波的声音,但实际开口说话的却是泷本,开始了一连串的仪式性寒暄与祝辞。



「在此良辰吉日,但愿能得到山神的祝福。」泷本严肃地结束祝辞后,以单调的语气继续说:「在樱花宫里,禁止擅自外出,也不允许擅自带外面的人进来。若违反规定,无论地位多高的公主也会受到严厉惩罚,这一点请各位谨记在心。关于男子的入宫,唯独宗家的男子以及负责守卫的山内士兵,前来晋见大紫御前或藤波宫之际得以进入藤花殿。此外,和外面连络时一定要透过藤花殿。无论如何一定要外出时,请派遣宗家随侍的侍女通报。」



泷本说完优雅行了一礼,退到上座的旁边。之后仪式也顺利进行,终于来到大紫御前将四个宫殿的钥匙分别交给四位公主的步骤。



「南家公主。」



被叫到的南家公主,俐落地应了一声:「是!」



她飒爽地走上前去的模样,英姿凛然有如男子。



南家公主的五官相当立体,看起来是个强悍的美女。胸部丰满,蛮腰摇曳,手脚修长。虽然有些肉感,不减她的婀娜多姿。



「我是南家当主的大女儿,滨木绵。」



「本宫听过你的事。夏殿曾是本宫的住处,那是一栋好房子,拜托你了。」



「是的,皇后。」



泷本手下的宫女,从御帘后面接过钥匙,交给滨木绵。滨木绵收下并确认后回到座位,接着叫的是西家公主。



「是。」西家公主的应答声听起来很有女人味。二公主侧眼瞄着她矫揉作态的走路姿势,不禁倒抽一口气。



真美。过去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虽然北家公主和滨木绵都是美女,但西家公主的美更是韵味十足。



一头闪着红色光泽的黑发犹如波浪,蔷薇色的肌肤娇艳动人,仿佛散发着香气。一步一步挪移的姿态,让人看得都醉了。水嫩的樱桃小嘴,犹如成熟的甜美果实。



「我是西家当主的大女儿,真赭薄。今日能晋见皇后,感到非常高兴。」



大紫御前板着脸,不发一语,只回了一句「秋殿拜托你了」。



「北家公主。」



「是。」



可能因为紧张,北家公主的应答声和她的外貌不同,显得过分成熟。



「我是北家当主的三女儿,白珠。」



大紫御前先是低吟了一声「白珠啊……」,然后似乎不想多说地回了一句「冬殿拜托你了」。



「东家公主。」



「是……是。」



来了,终于轮到自己了。二公主提醒自己,讲话的声音不要发抖,尽量以大家听得清楚的音量说话。



「我是东家当主的二女儿。今日能晋见皇后,感到无比荣幸。」



霎时一阵沉默的视线往这里集中过来,二公主心头一惊。



她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仔细想想应该没问题。但是,大紫御前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了吗……」



二公主终于受不了这股沉默,胆颤心惊地开口问道。御帘的后面终于传出声音。



「我问你,你没有小名吗?而且竟然是东家二公主,实在太没意思了。本宫之前听到的名字是双叶。」



所谓小名,指的是代替本名、平常在叫的名字。本名通常只能在结婚时告诉丈夫,因此入宫服侍一定要有小名。「双叶」这个名字,是因为等待很久都没有登殿,大家擅自给姐姐取的小名。(译注:「双叶」指初生嫩芽,尚未成熟之意。)但在别邸没没无闻长大的二公主,并没有小名。



「那个、双叶是我姐姐——因为她突然生病,所以由做妹妹的我……」



「好了,别说了。」被大紫御前冷淡地制止后,二公主因为没能好好表达而羞红了脸。但大紫御前似乎不以为意,忽然手一拍,说道:



「那,『阿榭碧』如何?祈愿能让东家更为显赫发达。」(译注:原意为「马醉木」,阿榭碧乃取其音译,有日本仙女之意。)



霎时,殿内一片哗然。又是「哎呀」又是「天啊」,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你不喜欢啊?」



二公主原本不懂大紫御前在说什么,傻傻愣在那里。这时才明白她为自己取了小名,开心得轻轻跳了起来。



「怎、怎么会,怎么会不喜欢,实在不敢当。承蒙皇后御赐小名,荣幸之至。」



「那,就这么决定罗,阿榭碧。春殿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阿榭碧一边为难以置信的幸运惊喜,一边伸手接过侍女以精致托盘送上来的钥匙。收下钥匙的瞬间,一股高雅的香气强烈扑鼻而来,阿榭碧不禁看向御帘后方。



「姐姐。」



晋见仪式结束后,阿榭碧要离开本殿时,听到身后轻柔的呼唤声,回头一看。



「哇,藤波公主!看到您气色这么好真是太好了。」



藤波将随从搁下,兴高采烈地走过来。藤波宫今年才刚满十二岁。穿着和天真无邪的脸庞不相称的深紫色汗衫(译注:汗衫为平安时代贵族阶级女童的正装),柔软的秀发以红色带子绑成花结。



不仅阿榭碧端详着藤波,藤波也目不转睛看着阿榭碧,「哦」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能见到你真的好开心。以前大家都说你长大之后会变成美人,没想到竟然变得这么漂亮……」



「我漂亮?」



阿榭碧带着三分苦笑,摇摇头。



「谢谢。不过我已经知道我是最寒酸的,没关系。」



来到樱花宫以后,阿榭碧深感自己完全不如人。但藤波听了气得嘟起小嘴。



「人家可不是在说客套话。虽然,其他三位也很漂亮就是了。」



藤波一边说着,一边回想刚才的情景,陶醉到闭上眼睛,如此低喃:



「铺着木板的地板上,彩衣就这样舒展开来。衣服上的花香味好香哦……简直像掌管四季的女神们,一起降临在这里。」



然后,她露出促狭的笑容继续说:



「不过,最漂亮的还是姐姐。啊,姐姐如果真的是我的姐姐就好了,这样该有多好啊。」



藤波说到这里皱起了脸,然后忽然面带愁容,翻起眼珠子窥探阿榭碧的脸色。



「你刚才做了很过分的事,惹得大紫御前心情不好的样子。」



阿榭碧侧首不解,不懂藤波在说什么。



「大紫御前对我很好啊,还赐了名字给我,叫做阿榭碧。我得到一个很棒的名字呢!」



「啊?」



藤波听到这个,错愕得瞠目结舌。离开本殿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卯古歧,这时身子也突然缩成一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正当阿榭碧对两人僵硬的表情感到不解时,背后传来豪爽的笑声。



「得到阿榭碧这个名字竟然这么高兴,你也真是个乡下人啊。」



阿榭碧大惊,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罕见的身材高大的女人。



「你是夏殿的滨木绵公主?」



「叫我滨木绵就好了。因为我和你也算是同一个派阀,请多指教罗。」



滨木绵呵呵呵地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毫不羞怯地站在阿榭碧前面。



「其实阿榭碧只是读音,真正的汉字写成『马醉木』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阿榭碧睁圆了双眼答道:「不知道。」



「这是一种花名,是有毒的花。笨马误食了这种花,转眼间就会醉倒。大紫御前很高明地把皇太子殿下贬得一文不值啊。」



阿榭碧不仅她这番话的意思,视线不知所措地到处飘移。一旁的藤波则是面露愠色。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面对滨木绵,藤波的态度与口气也变了。



「哎呀,公主殿下。你最喜欢的皇兄被污辱了,你很不甘愿是吧?」



听到这句嘲讽的话,藤波霎时脸色铁青。



「夏殿,说话要有分寸!」



「你把气出在我头上就搞错对象了。想发泄的话,应该去找别人吧。」接着还笑说:「我说的别人,当然只剩皇后陛下。」



这真惹恼藤波了。藤波气得满脸通红。但结果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返回藤花殿。



「藤波公主!」



「阿榭碧,别理她。她在耍小孩子脾气。那种人当内亲王,真是笑死人了。」



气氛变得很尴尬,阿榭碧以责难的眼神看着滨木绵。



「这该怎么解释呢?」滨木绵悠然地倚着栏杆说:「因为对大紫御前而言,当今的皇太子是政敌啊。她给你取那个小名,其实是带着嘲讽的意味在激励你:『像马那么低贱的人,才会着迷于你的魅力。你就好好努力吧。』」



「像马那么低贱的人是谁?」



「就是皇太子殿下呀。」



卯古歧实在受不了阿榭碧竟不懂这句话的含意,不由得在一旁低声提醒:



「公主,这是很罕见的比喻,用『马』来侮辱身分低贱、做了一天苦工才能赚到一天薪水的人。不是一句好话,通常高贵之人不会说出口的……」



「看来是别有含意的说法啊。不过我不在乎。」



滨木绵听了露出一抹嗤笑,转身对阿榭碧说:



「但是,连这种事都不懂,你果真是深闺的千金小姐啊。」



「因为,我从没离开过东家的别邸。」



滨木绵睁圆了双眼,起身离开栏杆。



「因为我身子很弱……也几乎没和男人说过话。这次登殿也是临时决定的。」



「太离谱了。你在开玩笑吧?」



「我是说真的。」



卯古歧看滨木绵的态度不顺眼,冷言冷语地反呛回去:



「我们家公主,从小就尽量避免和外界接触。即使外出,也只是去本邸。就算赏花,顶多也只是在家附近而已。」



这次滨木绵真的听傻了,夸张地扶额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让完全没受什么教育的女儿登殿?胡闹也要有个程度。你父亲究竟在想什么?真是搞不懂啊。」



阿榭碧想起父亲叫她尽快回去的情景,郑重其事地说:



「我猜,他大概什么都没在想吧。」



阿榭碧说得很认真,但滨木绵不予理会,自顾自地说:



「听说东家是黑心肠的人,想必有什么更深的心机吧?或许,他另有真正的目的也说不定。」



「真正的目的?」



阿榭碧一反问,滨木绵便露出很懂的表情。



「就是宗家的长男呀。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啊?当今的皇太子是次男,而且不是正室的儿子。大紫御前明明有亲生子,却被迫让位。」



「正室所生的长男却要让位?」



「没错。这是古来的规矩。毕竟,当今的皇太子才是真正的金乌哟。」



真正的。



这种说法实在太诡异,阿榭碧缄默不语。滨木绵没有察觉到阿榭碧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大紫御前是南家出身的,部分人士嫉妒权力集中于南家,硬把她的儿子从皇太子宝座拉了下来。现在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私底下依然有很多人信奉前皇太子。毕竟现在台面上的这位皇太子,是个痴呆、愚蠢又面黄肌瘦的人。」



「既然这样,你赶快出宫去不就得了?这里可没人拦你喔。」



突然传来高八度的声音,阿榭碧惊愕地抬头一看。



「呃,你是……真赭薄公主?」



「你好啊,阿榭碧。被坏心眼女人缠上,我真为你难过啊。」



真赭薄先是浅浅一笑,然后瞪向滨木绵。



「竟然把可能成为自己夫君的人,讲得这么难堪。如果这么讨厌他的话,当初你别登殿不就好了。」



滨木绵低啐一声「可恶」,然后摆出毫不畏惧的笑容。



「我可是半句都没说过讨厌他。不管是痴呆还是愚蠢,我就是爱那个男人。」



「你是爱皇太子这个地位吧?」



「你倒是很清楚嘛。南家的女人都这样,和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中的西家不同。」



滨木绵低低窃笑,真赭薄冷冷地瞪着她。霎时,两人之间宛如要爆出火花。



「我本来很期待见到你的,看来我和你处不来啊,夏殿。」



「深有同感啊,秋殿。我也不喜欢花佾、招摇的女人。」



「太没礼貌了!」站在真赭薄后面的侍女出言训斥:「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这可是堂堂的西家大公主,你竟敢——」



滨木绵嫌罗唆般打断侍女的话。



「我可是南家的大公主哟。搞不清状况的不晓得是谁呢!下人不要讲话!」



滨木绵先是冷漠地训斥侍女,然后转向真赭薄,正色对她说:



「你就在一旁垂涎欲滴地看着吧。等到笼络皇太子殿下以后,最后比的就是各家的实力,你的美貌根本派不上用场。」



滨木绵笑得自信满满,真赭薄则回以艳丽的微笑。



「这番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当今陛下结果变成怎样?中央的人都没有忘记哟。我打从心底祈祷,你不会变成大紫御前那样。」



「谢谢你的好心!」滨木绵啐了一句,裙摆一翻转过身去。「心情不好。回去罗。」



之前半句话都没说的滨木绵随身侍女,依然默默无语,跟在滨木绵的后面离去。真赭薄看着她连脚步声都显得高傲的回房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



「南家呀,别看他们那个样子,其实不怎么富裕喔。因为都是靠西家在帮忙,所以她现在焦急起来了。」



看两人过招看到傻眼的阿榭碧,这回听到真赭薄这么说,呆愣地反问:



「焦急?」



「是啊。因为大紫御前整个颜面扫地。」



接着,真赭薄忽然变了一张脸,满脸笑容向阿榭碧欠身行了一礼。



「不好意思,晚来向你打招呼了。要是能和你当上好朋友,我会很高兴的。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真赭薄说完对阿榭碧微微一笑,这个微笑使得阿榭碧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哪……哪里,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因为我实在不谙世事,说不定会给你添麻烦。」



阿榭碧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真赭薄却开心地点点头。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真的很可爱啊。只要是美丽的东西、漂亮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哟。」



「哦……」阿榭碧答得模棱两可,显得不知所措。真赭薄看都不看她一眼,扬起柳眉继续说:



「话说回来,那个南家的男人婆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你不觉得她一点都不可爱吗?长相就不用说了,光凭她那种个性也绝对无法入宫。」



说到这里,她暂时打住,呵呵呵地大笑起来。



「不管滨木绵是个怎样的女人,反正到时候入宫的一定是我,跟她无关!」



之后,她又说了一句:「对吧,白珠?」她后方竟然也出现了有气无力的回应声:「可不是吗?」这时阿榭碧才发现,北家公主躲在真赭薄的背后。



「白珠公主!」



阿榭碧惊愕之余不禁大声说。白珠一脸为难地蹙起眉头,用扇子遮住了脸。真赭薄讪笑白珠,摸了一下她的脸。



「白珠生性害羞,所以难得要盛装华服,她也挑选这种朴素的。虽然朴素不是坏事,不过显得俗气就不好了。我把我的衣服分给你,你就穿穿看吧。一定会美得谁都认不出来呢!」



语气斩钉截铁的她,确实打扮得雍容华丽。用金线绣上蝴蝶与花朵的唐衣(译注:十二单衣穿在最外面的华丽短褂)十分美丽,里面叠穿的是苏芳色(译注:近似赭红色)薄样,使她美如娇艳动人的牡丹。头上的宝冠发饰发出清脆的声音,无论看起来或听起来都很凉快。



阿榭碧心想:可是,这身衣裳,一定和白珠不搭。



譬如,滨木绵刚才穿的是仿如菖蒲花般鲜艳的琉璃蓝,配上绣着金色流水纹样的唐衣。乍看是相当大胆的花色,但穿在滨木绵身上很相称。想必她本人也知道自己适合这种穿着。毕竟每个人都为了今天,选择了适合自己的衣裳。虽然红色给人感觉太过华丽,或是显得孩子气,但因为白珠的发色偏淡,觉得穿红色刚刚好,所以才决定穿红薄样,想必也是经过一番思量才决定的。



阿榭碧认为白珠一定会断然拒绝,不料白珠只是柔顺地回了一句:「这怎么好意思?」阿榭碧霎时有点愣住,但在真赭薄爽朗的声音下,这种错愕尚未成形就烟消云散了。



「我也真是的,差点糊涂地忘了正事。其实啊,我带了见面礼来给你哟。菊野,拿过去。」



真赭薄装模作样地一说,刚才被滨木绵称为下人的侍女走了过来,手上捧着和真赭薄穿的衣裳一样的赭红色绸缎。



「这是我们藩国顶尖的师傅精心制作的赭红绢。苏芳色在西国,是只允许采用千年古桩(山茶花)之精所染制的贵重颜色。这次还特别用络新妇(译注:络新妇为日本传说中的妖怪,原意为女郎蜘蛛)之丝缝制的。你看看,这个樱花图案多美啊!」



确实是用银线刺绣,美到无可挑剔的艺术品。



「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还请你笑纳。」



「这……这要送给我们?」



听到真赭薄这番话,顿时尖声反问的不是阿榭碧,而是卯古歧。



「不然要送给谁?」真赭薄笑说。



卯古歧虽然惊愕地代替主子收了下来,却维持捧着礼物的姿势愣在那里。



阿榭碧不知此物的价值,看到卯古歧错愕的表情,心想一定是相当珍贵的东西。阿榭碧想要道谢,但真赭薄却兴冲冲、开心地抢着说:



「白珠的礼物,我刚才也送给她了哟。你的头发也很漂亮,虽然没有我的来得漂亮,不过这件衣裳穿在你身上,一定相得益彰,显得格外美丽。」



阿榭碧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突然觉得好累。



「啊,你不用在意,真的没关系。这种东西我多得是,多到有剩呢。因为要准备登殿,父亲大人硬是塞了好多给我。虽然他平常也是这样啦。」



真赭薄眉头轻蹙,仿佛在说「长得太美也是一种困扰」。确实也是,真赭薄真的很美。



「公主,到了该换衣服的时间了。」



「哎呀,真的耶。那么各位,我先失陪了。」



真赭薄最后留下矫揉造作的高昂笑声,以不同于滨木绵的另一种暴风雨之势走了。孤单被留下的阿榭碧和白珠,好一会儿的时间,只是默默目送一行闪耀的人离去。



「确实是绝色美人,不过……」



该怎么说呢?太强势了。



白珠虽然后半句没说出口,但阿榭碧也了然于心。从扇子后面突然出现的黑色大眼眸,显得些许茫然。



「倒是你这样悠哉,不要紧吗?」



白珠突然蹦出这句话,阿榭碧冷不防地回看她,正好撞上她略带愠色的目光。



「你是认为,我们不可能成为皇太子殿下的正室,所以不把其他人当作竞争对手吧?」



经白珠这么一说,阿榭碧宛如受到冲击般惊醒过来。说的也是,自己和其他三人是以互相角力为前提来到这里。



「我忘记了。」



「你忘记了?」



白珠称稍提高了嗓门,阿榭碧心头一惊:糟糕。



「那个……我是个乡下人,哪能跟白珠公主比?更何况说什么竞争对手,根本谈不上啊。」



即使阿榭碧心惊胆跳地连忙回答,但白珠的眼光只是愈来愈冷。



「再怎么说,你也是代表东国登殿,稍微有点志气比较好吧?」



白珠丢下这句话,便返回自己的房间。跟着她的随从老侍女,带着责难之色瞪了过来。这时阿榭碧才惊觉,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公主。」



听到低调内敛的唤声,阿榭碧沮丧得垂下双肩。



「卯古歧……怎么净是些令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事啊?」



看到公主沮丧的表情,卯古歧咬住嘴唇,一脸懊恼。



「是我太天真了,我应该早点把宫廷之事告诉公主才是。」



接着,卯古歧请公主回殿换衣服再说,于是两人经过渡殿回到了春殿。因为已经正式收到钥匙了,这次可以大大方方进去。



内部装潢比想像中来得整齐俐落,意外地很像东家别邸的氛围。摆设得自然不做作的日用品也都是高级品,但都令人有怀念之感。只是原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不知为何整面做成了枢门(译注:有门轴、一侧连着墙的门,非纸拉门),一打开就能看到外面,景致也相当不错。若是天气暖了以后一直开着,想必会很惬意吧?卯古歧一边打量宽敞的殿内,一边帮公主换好了衣服。这是阿榭碧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能好好喘口气。卯古歧拿了坐垫在阿榭碧面前坐下,对一派轻松的主子说:



「阿榭碧公主,首先恭喜您顺利登殿,卯古歧衷心为您感到高兴。」



「谢谢—我可以这么轻松地说谢谢吗?其实很难称得上顺利吧?」



卯古歧深深地点头。



「别家的公主,个个都来势汹汹吧?因为她们都认为,自己才是会雀屏中选的人。这种事无论哪个朝代都一样。老爷要您和她们当朋友,坦白说是不可能的事。」



阿榭碧想起滨木绵跟她说的话,其中有一点她很在意。



「派阀是什么意思?方才滨木绵公主说,我和她是同一个派阀,所以要好好地相处。你记得这个吧?」



「记得。」卯古歧面有难色地低喃,向背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关于这件事,看这份资料说明比较容易懂。」



侍女打开了一份卷轴。这是汇整宗家与四家血缘关系的家谱。从上而下看下来,可以看出南家入宫的情况特别多。接下来是西家,而东家和北家则是少得可怜。



「当今金乌陛下的夫人只有两位,刚才晋见的大紫御前是正室,也就是赤乌,她是由南家出身的。」



南家,也就是滨木绵的家。



卯古歧用扇子指着家谱一角,看着阿榭碧说:



「大紫御前与当今陛下之间,只生了一位皇子。这位皇子就是前皇太子,也是当今皇太子的皇兄。毫无疑问的,他才是宗家的直系长子。到这里,您明白吗?」



阿榭碧在脑中整理人物关系,频频点头。



「嗯,明白了。」



「那么接下来,我来说明另一位夫人。这位夫人是您也很熟悉的藤波公主的亲生母后。她是侧室,生下了两个小孩。」



「就是藤波公主,和当今的皇太子殿下?」



「是的。而皇太子殿下和藤波公主的母亲,是西家出身的。」



「西家……」



也就是真赭薄的家。



「大约十年前,推崇兄宫(前皇太子)的南家派,和推崇皇太子殿下的西家派,发生政治斗争,使得其余两家也非得选边站不可。」



当时有不少人看不惯南家长年的专横残暴,一开始是因为南家利用外戚的立场,独占了与天狗的交易权,后来更是独占了许多特权,为所欲为。



「北家选择站在西家那一边。结果,西家的皇子从皇兄手上夺取了皇太子宝座。因此众人认为,东家也一定会靠过去西家那边……」



听到这里,阿榭碧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年代来说,当时东家的当主,极有可能是和自己有渊源的人,而且关系深厚。



「难道是……」



「是的,正是您的父亲大人,他没有靠过去西家。」



父亲大人……



阿榭碧霎时浑身瘫软。



「怎么会这样呢?」



卯古歧先是回以毫无霸气的虚弱笑声,然后一脸倦容地说:



「好像是为了避免争端,在态度暧昧之际,就被认为是挺南家了。但实际上,老爷的立场是中立的。但不知不觉中,事态却演变成南家与东家对抗北家与西家的局势。」



滨木绵说的派阀,指的大概是这个吧?卯古歧一脸不悦继续说:



「可是,老爷一直强调他没有这个意思,偏偏南家当主的记忆力好像不太好……」



这时,阿榭碧明白滨木绵所言之意了。



「所以东家就变成心机很重的坏心肠?」



「是啊,结果被说成这样……」



两人默默对看了半晌,阿榭碧难过得都快哭了。



「我要回家去。」



「公主,千万不能软弱啊!」



无论如何,目前兄宫派和太子派的实力,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两家审惯思考后,认为打开这个僵局最有力的方法,就是这次的登殿。当上太子妃的公主,将成为下一位赤乌,而公主家就能确实掌握下一代政权。



「两家都赌上了各自的家族命运,送了公主进来,那就是滨木绵公主和真赭薄公主。」



阿榭碧叹了一口气。



「难怪她们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也是理所当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