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五章 比翼鸟展翅之时(1 / 2)



伊理户水斗◆觉悟



「──你已经做好觉悟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完成了一如我的请求,为期三天的业务之时,庆光院叔叔问了我这个问题。



庆光院叔叔帮我介绍的打工,是在他的公司打杂。像是整理资料、管理公司的零食柜或是替包裹写收件地址,总之就是与创作工作无关的所有杂务。他说他们公司规模小,有人负责打杂很有帮助。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打工,幸好平常偶尔也会做点家事,准备文化祭的经验也帮上了忙。而且即使只有一小部分,有机会参与游戏公司的现场工作,也让我吸取了超乎想像的宝贵经验。例如可以用什么方法让埋头工作的创作者休息等。



三天的新鲜体验结束时,庆光院叔叔像是当成饯别般说了:



「俗话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现在的你跟半个月前见面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扫除迷惘了?」



「……没有。」



我摇摇头。



「我想,没有人是不迷惘的。就算是再厉害的天才也一样……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懂吧。」



庆光院叔叔意味深长地笑了。



也许这个人说到底,的确是看透了一切。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可能也全都早就料到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说。



这就是我对于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



「迷惘是没有办法扫除的。我认为应该学会跟它相处。」



庆光院叔叔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隔了一拍才做出反应。



「跟它相处?……而且不打算跨越它?」



「是的。要扫除或是跨越迷惘……恐怕只有如来佛祖才办得到吧。」



半晌过后,「呵。」庆光院叔叔淡然一笑。



「不愧是爱书人,真是有学问的回答方式──说到这个,『觉悟』原本好像是佛教用语。」



亦即灭除迷惘,证悟真理。



对于活在苦界的我们来说,这个道理还太遥远了。



「庆光院叔叔,以前我听结女说过,她喜欢推理作品,似乎是受了您的影响。」



「嗯?喔──我还在当学生时也很迷推理。」



「您最喜欢哪一部推理作品?」



明明彼此都是爱书人,这却是三天来头一次聊到这个话题。



庆光院叔叔犹豫着沉吟,说:



「这个问题真难回答……不过,这么说吧,如果从结局来说,我个人最喜欢的──或许是《不会笑的数学家》吧。」



──林间学校的那一晚,我初次结识绫井结女的时候,看的也是这本书。



「这个选择有点独特。同一个系列的话比较常听到的选择应该是《全部成为F》吧。」



「我喜欢那个结局,它彰显了科学思维的精神……唔。」



庆光院叔叔自己说完,忽然沉默不语了。



大概是有所自觉了吧。发现自己现在说出的话,与我的回答具有相同的意涵。



「……你讲赢我了。」



「只是凑巧而已。」



「那我就问个问题当作反击吧。水斗同学,你最喜欢的推理作品是?」



「《COSMIC》。」



「……哈哈!所以是『绝对无法解开的谜团』了──」



我还是觉得,我跟这个人可能有点相似。



庆光院叔叔轻叹一口气,眼光飘向远方。



「……我要是能早点找到与你一样的答案──不,这种想法不应该。年纪一大就会变得很喜欢后悔。」



然后,他向我伸出了手来。



「加油。像我这种枯燥无趣的大人能对你说的,也就这样了。」



「是。您放心,我会的。」



我们握手了。



为了与曾经作过的恶梦,以及今后即将拥有的梦做个了断。



伊理户结女◆最后一天•其一



今年的最后一个早晨,以一个不好不坏、平凡至极的清醒方式作为开端。



我在床上睁开眼睛,就这样发了片刻的呆。自从加入学生会以来,变成常态的忙碌生活说结束就结束,似乎让我整个人顿时虚脱了。



不过,也不会怎样吧,就今天一天。



我带着这种想法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不可思议的是大脑反而渐渐清醒过来。睡不着却窝在床上也满无聊的,我溜出了被窝。霎时间,冬日的冷空气往身上扎,让我立刻就想钻回被窝。我努力克制住这份欲望,打开空调。



在房间变暖之前先去洗脸好了。我站在穿衣镜前稍微整理一下乱发,然后穿着睡衣走出了房间,下楼进入盥洗室。



我在盥洗室打开热水水龙头,稍微等一下。等水变热了,再水声哗哗地洗脸。接着拿化妆棉沾些化妆水,擦拭整张脸。顺便检查眉毛的形状。看起来没问题。



我一边感受到肌肤正在吸收化妆水,一边刷牙。唰唰嘶嘶地仔细刷,臼齿后面也没遗漏。



刷到一半,盥洗室的门打开了。



是把头发睡乱了的水斗。



我转头看他,衔着牙刷说:



「早弯。」



「早安。」



我倒一杯水,含在嘴里噗咕噗咕地漱了口。然后呸一声吐出牙膏水,边擦嘴边把位子让给水斗。



然后没发生什么事,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用空调烘暖的房间,从衣柜里挑选今天的衣服。没必要太费心挑选。最后,我选了百搭的女生衬衫,以及舒适的长裙。我把它们先放在床上摊开,然后脱掉上半身的睡衣。



啊,对了,胸罩也得换。我上半身只穿着一件晚安内衣,从抽屉柜里挑选胸罩。



目前……并没有打算要露给某人看。



──但是……



「毕竟是……最后一天嘛。」



今年的最后一天。



是我对自己立下誓言的最终期限。



今天不一决胜负,更待何时?



我拿出了瞒着妈妈偷偷买的,边缘有着繁复刺绣花纹的可爱胸罩,以及成套的内裤。



脱掉晚安内衣,我谨慎地把胸部塞进新胸罩的罩杯里,调整好位置。



只不过是做这个动作,就让我感觉精神为之一振。



就这样,日常生活开始了。



对我来说,这是关乎胜负的日常生活。



伊理户水斗◆最后一天•其二



上午时间,我懒散地看书度过。



我重读了《Y的悲剧》。这是在日本大受欢迎的多鲁里•雷恩系列第二集。全聋的退休演员多鲁里•雷恩有时展现精密敏锐的推理头脑,有时没有。



读完全书最后揭晓的惊人真相,我每次都产生相同的感想:



心里有任何想法,一定要跟别人说清楚才行……



我跟伊佐奈聊起类似的话题时,那家伙这么说了:



「就像OVA版的『机械巨神』一样吗?」



「什么东西?」



「就是一个因为没有好好留下遗言,结果搞得世界大乱的故事。」



后来一查才知道,是个年代有够久远,只有骨灰级观众才会知道的动画。那家伙怎么会去看那种作品?



总而言之,看来不管是哪个时代或世界,沟通不良总是会唤来悲剧。如果说推理作品的杀人动机有一半都是恋人遇害,可以说另一半原因就是沟通不良──好吧,有点言过其实了。



我把《Y的悲剧》放回书柜上的原位,走到书桌这边,打开最上面的抽屉。



两个手心大小的礼物盒一起收在里面。



我仔细关起抽屉,然后才离开房间,下到了一楼。接着若无其事地到客厅一看,结女坐在暖桌旁看电视,老爸在餐厅看书,由仁阿姨在厨房煮东西。



「啊,水斗。我在下乌龙面,你要吃吗──?」



她从厨房问我。我歪头不解。



「阿姨属于不吃跨年荞麦面的那一派吗?」



「有什么关系?一天吃两顿面也不会怎样嘛~大家一天还会吃三顿白饭呢。」



好吧,如果把两者都视为主食,或许是该用同一种标准来衡量。



「我要吃。」我回答后,过去坐进电视机前的暖桌。



先到的结女往我看过来,「唉。」找我说话。



「你都习惯什么时候去新年参拜?」



「什么时候?」



「一过十二点就去,熬夜到清晨再去,还是先睡觉,到了明天中午左右再去。」



「要这样问的话,我习惯根本不去。」



「真是不敬神。」



「你又有在信神了?」



「……说得也是。」



没什么好信的,就是个把我们整成这样的混帐。



我拿起放在暖桌正中央的橘子,但想起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又轻轻放回去。



「你们家呢?」



「记得都是在元旦上午跟妈妈一起去吧。」



「光听就一堆人……」



「反正都要人挤人,半夜去说不定更好玩。」



「你今年可以跟朋友一起去吧?」



「嗯。不过过年嘛,我也想跟家人一起去。」



「家人啊。」



前年──不对,还是去年──记得我好像是初三还是哪天,跟绫井一起去过。因为明明没有朋友却在元旦出门怕家里起疑。



……那时候,我向神明许了什么愿望?



「你都没有计画吗?比方说东头同学或川波同学他们。」



「伊佐奈跟我是同一型。川波很了解我。」



「是喔。不过川波同学感觉好像还有很多其他朋友。」



「南同学也是吧。」



「她跟我说凌晨两点左右集合,你要不要一起来?」



「让我去那里如坐针毡你很开心吗?」



「呵呵。」



「──你们两个~!乌龙面煮好喽──!」



「「来了──」」



我们愉快地从暖桌迅速站起来。



无论新年参拜去或不去,我们在那之前都有事情得先解决。



今年的脏污今年清。



一辈子一次的大扫除开始。



伊理户结女◆最后一天•其三



刚吃完午饭,晓月同学就打来了。



「是,你好──」



『结女~现在方便吗~?』



「嗯,方便。」



我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一边离开餐桌,再次把腿塞进暖桌。



我慵懒地靠着背后的沙发,听晓月同学说话。



『你现在在干嘛──?』



「刚刚吃完午饭。」



『哦,吃什么~?』



「乌龙面。」



『跨年荞麦面?』



「的前菜,好像是。」



『咦──?还有这种的喔?』



「晓月同学呢?」



『我家就普通吃炒饭。』



「你做的?」



『妈妈做的!说是除夕好歹帮家人煮顿饭──』



晓月同学平常总是不在家的爸妈,看来最起码除夕会待在家里。



『结女跨年要看什么?』



「什么看什么?」



『就是电视啊直播之类的。』



「嗯──没有特别决定。」



『你对红白没兴趣啊?』



「那些歌手我都不认识啊。」



『因为你比较少听音乐嘛──』



「自己都觉得不太像女高中生……」



『唱卡拉OK也都是让我来点歌!』



「总是让您费心了……」



『啊哈哈!』



「总之只要看得到跨年倒数就可以了。」



『你很重视这个呀?』



「不觉得这样才有跨年的感觉吗?」



『啊──我好像能理解。』



「一不注意发现日期已经变了就会觉得很吃亏。」



『我懂我懂!』



水斗离开客厅了。我听到他上楼的声响。



「去年我是看到LINE的贺年讯息才发现已经新年了。」



『结女是新年快乐抢头香型?』



「有人不抢头香的吗?」



『料到网路会塞爆的话!』



「嗯──……今年可能会走当面道贺路线。」



『也是啦,等一下就会碰面了。』



「两点对吧?」



『嗯!对啊对啊──啊!』



「怎么了?」



『我打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



『对呀。跟你说喔──奈须华的妈妈好像愿意开车载我们,既然机会难得,大家在讨论要不要干脆远征北野天满宫──』



「咦!那很棒啊!」



『哦,好像很有兴趣?』



「我每年都很向往,可是觉得新年跑去太远了,就放弃了。」



『毕竟走路要一小时嘛──那就决定喽?』



「嗯,就这么决定!」



『OK──那就两点在乌丸御池的十字路口集合!』



水斗来到客厅了。手上拿着文库本。



他快步走来,把两条腿塞进暖桌。脚尖从旁伸过来,碰到了我的小腿部位。



「对了,你不跟川波同学出去吗?」



水斗在暖桌桌面上翻开文库本。是《空中飞马》。



『咦?干嘛提到他──?』



「想说你们怎么不趁新年参拜去约会?」



『少来了,才不去呢!』



「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走到哪都会遇到熟人啊。其实我也是啦。』



「哇~」



『干嘛「哇~」一声?』



「觉得阳光系好厉害。」



『哪有什么啦──』



「可是如果是像北野天满宫那种人多的地方,应该认不出来吧?」



『嗯──好吧,也是啦。』



我慢吞吞地挺起身子离开背后的沙发,偷看水斗看书的脸色。



『那你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伊理户同学呀。他耶诞节好像到川波家去过夜了──』



「啊,跟我想的一样。」



『你不知道喔?』



「只知道他不在家。」



『伊理户同学也真是没搞懂状况──!难得的耶诞节竟然让结女独守空闺!』



「我们不是受邀去会长家的派对了吗?」



『是没错啦──』



我感觉照晓月同学的个性,这样讲话有点拐弯抹角。



就好像有事情放在心上,却不好意思直接问。



「晓月同学觉得不满意?」



『嗯──也不是说不满意──』



「因为没能跟川波同学一起过?」



『哪是啊!……没有啦,我只是觉得……』



看吧,开始了。



『伊理户同学还有结女,都好像有心事……我有点担心。』



晓月同学真的好善良。



我们妨碍她跟喜欢的人一起过耶诞节,她却为我们担心。



「我们没事。」



为了让这个挚友安心,我坚定地说。



「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未来不可预测。



但现在的我有种没根据的自信,让我相信情况不会变得太糟。



『这样啊……那就没关系。』



晓月同学没再追问下去,说了:



『那就两点!乌丸御池见!』



「嗯,我记住了。」



『走夜路很危险,要让伊理户同学送你过来喔!』



「……好。」



我也希望他愿意送我。



『那就这样喽!拜──!』



「拜。」



等对方结束通话,我才把手机从耳边放下。



我觉得聊得有点累了,又往后靠到沙发上时──



「……我说啊。」



一个粗鲁的声音,低调地撞进我的耳朵。



「什么事?」



我靠着沙发抬起头来,往水斗看去。



水斗阖起了文库本的书页,注视着我的脸。



「……………………」



「小峰啊,家里杂煮都是放白味噌吗?」



「……………………」



「嗯──?我想应该没有特定要怎么煮,我妈好像就是用白味噌。」



餐厅那边传来妈妈他们的声音,穿插在我们的沉默之间。



水斗转头瞄了那边一眼。



也许意思是……在这边不方便说。



水斗眼睛转回来对着我,开口想说什么,又闭起了嘴巴,头略微低下去。



然后他再次盯着我的脸看,这才终于把话说出口了:



「晚上要去新年参拜的话,趁现在睡一下会比较好。」



「……是吗?」



「结女同学平常不是都很早睡吗?」



结女同学。



这样称呼,表示他把我当成家人。



紧张感一解除,脑袋忽然变得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因为刚吃饱,或是暖桌太暖和了,睡魔开始来压住我的眼睑。



「不要在这里睡着喔。」



「……嗯,好……」



「午睡起来之后……」



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给我一点时间。」



……嗯。



我在脑中回答他,然后打起精神,溜出了暖桌。



「我……也有一点事情,想跟你说。」



还有一点事情想道歉。



这段对话,我们都有控制音量。我飞快地看了一眼餐厅里的妈妈他们,感觉都没在听我们说话。



「结女同学,你如果有这个作者的其他作品,可以借我看吗?」



水斗拿起《空中飞马》,突如其来地说了。



「好,你晚点来我房间拿。」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做的伪装。



是为了让我们俩独处也不显得可疑的伏笔。



我走出客厅后,上楼进入自己的房间。



我怕午睡把头发睡乱很麻烦,就像平常那样绑成两束。衣服……反正晚上会换,没差吧。



我仰躺到床上。



望着天花板,轻叹一口气。



然后,开始思考。



思考今后的事。



以及我们的事。



伊理户水斗◆比翼鸟•其一



据说在以前的日本,结婚就像是两个家族的合并。



当时普遍盛行家族制度,简单来说整个家族就像是一个以父亲为执行长的企业,因此结婚是促进不同的家族=企业紧密联系,让两家日渐壮大的一种经济战略。所以结婚对象当然都是由父亲决定,女校也才会那么一本正经地教学生插花、弹琴等的新娘修行课程。



即使从自由恋爱的时代来看是蛮横无情的制度,从当时的世局来看却也有它一定的合理性。事实上,以这种方式结合的夫妻,应该无法像现代的夫妻这么容易离异──即使对另一半有所不满,也会出于无奈而处处忍让,抱持着耐心与对方相处到后来,也许就慢慢萌生了某种牵绊。



我敢说那样比较好吗?



比起现在这样必须出于自我意志,凭借个人裁夺从零开始,我敢说像过去那样让家人擅自帮我找个适合的对象比较好吗?



……我也不晓得。要等到真的发生了才知道。



至少以那种情况来说,我的人生没有自由。就连结婚这种人生大事都能丢给别人想办法了,所以说到底,那不过是拿自由当代价买轻松罢了。



自由并不轻松。



我一直在照顾东头伊佐奈这个我认识的人当中最自由的家伙,所以我知道。那家伙以自由做交换,背负了其他高中生不用背负的各种辛劳。



例如上体育课时找不到人分组,借不到功课可以抄,或是没人可以借课本──



直接说她是边缘人很简单,但那家伙借由省略了人际关系这一块,获得了别人没有的才华,而且现在正在让它成长茁壮。尽管不是所有边缘人都能像她那样,但她省下了原本要分配给人际关系的资源,用来投入其他事情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一切都是在权衡得失。不付出代价就什么也得不到。



崇尚自由需要相对付出努力。说自己不受常识与刻板观念束缚囚禁很简单。那请问你能够靠个人力量从头建立起自己的常识,或是重新打造不受任何事物影响的立场观点吗?



谁也不敢这样打包票。开拓者是成功了才会获得赞赏。而他们的成就究竟算不算得上成就,也要等到很久以后的将来才有定论。就像克里斯多福•哥伦布是伟大的探险家,但同时也是最残酷的屠杀者。



要试过才知道。



而且需要勇于尝试的觉悟。



亦即灭除迷惘,证悟真理──有所觉悟不只是口头立誓。不是鲁莽地跟人做出不一定能实现的约定。



谁敢保证我跟结女在一起,绝对不会分手?



明明都已经──分手过一次了。



如果是第一次交往,鲁莽地约定终生也没什么不可以。那是无知导致的幼稚。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了。



恋情总有一天会结束。



爱情总有一天会冷却。



天底下没有永恒不变的恋爱。



我想,可能没有任何例外。两个他人相依相守个几十年,怎么想都不可能从来没有讨厌过对方。



但我要说,即使如此……



你还是敢这么说吗,伊理户水斗?



无论是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富裕或贫穷,你愿意尊重她,与她互相安慰,互相扶持,于有生之年──



明明还只是个高中生。



──你愿意发誓,对她忠实相待吗?



真是个蠢问题。



我已经问过自己好几遍了。



我已经回答自己好几遍了。



所以我可以断言,这问题蠢透了。



蠢问题。



这还用说吗?当然办不到了。



伊理户结女◆比翼鸟•其二



十六年。



才短短的十六年。



我出生在这世上……



水斗出生在这世上……



到目前为止,才过了短短十六年。



以我们相遇到现在来算的话,怎么算最多也就三年。有一些情侣交往的时间比我们更长都没结婚了,我们才共度了三年时光,怎么有办法约定终生?



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只是一时的迷惘。



我很清楚,这只是心情随着青春期波动起伏罢了。



如果是爱情小说的结局一定很美好。两人心意相通,约定长相厮守,到了下一页就直接跳到婚礼,小俩口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喜可贺──



现实人生不是这样。



反而应该说,看爱情故事总是在这里结束就很明显了。再来就没有剧情了。之后不会有令人心跳加速的恋情,也没有热情如火的爱意。物极必反。谁也不想看到原本那么缠绵悱恻的热恋变得原地打转逐渐失色,所以故事才会在那里结束。



故事的最后一页,就好像相簿里的照片。维持着美丽的模样保存下来,渐渐地被流逝的时光抛下。



世上没有永恒。



我敢肯定,有的只是不断的变化。



只有能克服一切变化的人,才能过完幸福的人生。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条艰辛的路。其实,我应该要更审慎地观察事物的本质。应该要花上更多更多的时间,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平安走完人生这条险峻的道路。



十六年太短了,不够用。



仅仅三年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想,大概很多长辈都会说一样的话吧。你应该再多想想。你还是学生,等出了社会再考虑也不迟。每一位长辈,都会对我浅薄的想法提出忠告。



这些大道理我如果可以充耳不闻,不知道有多轻松。



我如果可以沉醉于当下的感情,被非日常的气氛冲昏头……



对,就像那个耶诞夜──如果能像那样冲动行事。



心情大概会爽快无比吧。



可是,那都是假的。被耶诞节或是浪漫夜景餐厅那种不一样的气氛哄抬出的誓言,不可能会持久。



我们所需要的……



是在稀松平常、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中,用最自然的状态──



即使如此,还是要做。



──以这种心态,下定决心。



所以,我没有在这个决胜日安排约会。



我想要的,不是剪下的一片美丽回忆。



而是在最后一页结束后,还能继续翱翔的另一只翅膀。



伊理户水斗◆比翼鸟•其三



有一种生物,叫做比翼鸟。



这种只有一翼的鸟,必须雌雄相得才终于能够并翼飞行──



结论是,我真的是比翼鸟吗?



我从来都不这么认为,一直以为我可以独自过活。



可是,如果是这样……



那我和结女一起看烟火的时候,为什么会不禁落泪?



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自己那时候的心境。是喜极而泣?还是安心的眼泪?我只能确定那不是出自负面情感,但无法正确剖析当时的心理。



如果问结女──她会懂吗?



如果问在我落泪时,吻了我的结女?



人类其实比自己想像的更不了解自己。就连庆光院叔叔那样的人,在孩子出生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天性了。



我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可是,我无法回头顾虑一路前进的自己。



除非──有人看顾着我。



这算是依赖心理吗?就像老旧过时的家族制度一样,我是否想以自己为中心建构一个家庭?



不。



我知道。我知道结女的为人。



我知道过去那个无法跟人正常交谈的她,也知道如今称职地担任学生会成员的她。



她是不可能只当个贤妻良母的。



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结女。



是为了我们俩。



我认为,我们确实需要一对翅膀。



伊理户结女◆来吧,我心意已决



我醒转过来。



伊理户水斗◆谈话时间到了



我阖起了书。



伊理户结女◆兄弟姊妹会议•引言



时针指着下午五点。



我睡过午觉醒来,解开绑起的头发,用梳子梳整齐。我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梳,不留下任何打结的地方。



梳着梳着,有人来敲门了。



「来了。」



我放下梳子,从屋里开了门。



果不其然,水斗在走廊上等我开门。



水斗带着观察意味看我的脸──



「现在方便吗?」



这么说了。



我轻轻整理一下浏海,



「嗯,我已经清醒了。」



这么回答。



然后,我探头看看水斗的背后──走廊的另一头。应该没被妈妈他们看到。



「进来吧。」



我边说边让路,请水斗进了房间,然后关起门。



水斗脚步平稳地走进房间里,到底下铺了地毯的茶几旁坐下。我本来也想在那边坐下……



「啊。」



「嗯?」



水斗转头看我。我对他说:



「我可以先去拿茶吗?睡醒了觉得口渴。」



「嗯……的确是会口干舌燥。顺便帮我拿一下。」



就这样,我走出房间,下到一楼来。



妈妈跟峰秋叔叔坐在客厅的暖桌里放松,没有特别注意到我。我趁机眼明手快地拿了两个杯子,从冰箱里拿出泡好摆着的焙茶。



我两手拿着这些东西,回到二楼的房间。



「嘿咻。」



然后把两个杯子与整壶焙茶放在桌上。



我隔着桌子坐在水斗的面前,把焙茶倒进杯子里。放下茶壶后,水斗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一口气喝掉半杯,水斗一口也没碰。



可能会谈很久。



就算现在不喝,等到谈话结束时,杯子大概也已经空了。



「……………………」



「……………………」



滴答,滴答。



有一段时间,只有时钟指针的声音独自高谈阔论。



这是在计算时机。想找到适合开始谈话、呼吸变得平顺的时机。



谁应该第一个开口,我早就知道了。



我放开摆到桌上的杯子,紧紧捏住膝盖上的裙子。



然后──我直直地注视着正面水斗的脸,说:



「──上次,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我低头赔不是。



「那样做,太欠缺考虑了。都没想过你有多认真看待这个问题──」



轻举妄动──事到如今,我觉得只能如此评断那时的行为。



四个月前圆香表姊建议我先厘清自己的心情,我想我可能有点弄错她的意思。



听她说眼下先不用考虑家人或朋友的问题,我竟真的变得只考虑到自己的心情。结果导致我对各种问题视若无睹,做出了那种性急的行动。



那次就算成功了,我之后又打算怎么办?



无论是我还是水斗,明明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只靠欲望联系的关系。



「……我才该道歉。」



看到我额头只差没擦到桌面,水斗尴尬地说了。



「我想,是我暧昧的态度把你逼急了。我应该早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才对。」



「……那也要怪我不听你说话吧?」



我抬起头来,挺出上半身越过桌子。



「你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却说我不接受!对你说的话充耳不闻……!」



「但我还是有机会可以劝你,要是我能冷静一点。我明明知道你一被逼到无可奈何就很容易行为失控──」



「我不就是在说我不该行为失控吗!」



「一个人的个性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啊!」



「当然可以改变!只要努力就行!」



「那样叫做自我破坏啦,笨蛋!」



「……………………」



「……………………」



我们忽然间都默不作声,注视着彼此的脸。



水斗的表情,像是一下子被讲到词穷了。



我的表情,大概也差不多。



「……这什么状况?还以为气氛会更严肃的说。」



「我才想问咧。这样简直跟平常没两样。」



但水斗又接了一句「不」,忽地露出小小的微笑。



「总觉得,令人有点怀念。」



……对啊。



我也觉得,好像很久没这样拌嘴了。



这一个月来,我只顾着追到水斗,忙着做表面工夫──可能一直都忽略了要用真实的自我面对水斗。



我缩回挺出的上半身,「呼。」轻叹了一口气。



「……那么,我们重新来过,好好谈谈吧。」



不要搪塞掩饰。



不要畏首畏尾。



「假如我们决定交往,你觉得会怎么样?」



伊理户水斗◆兄弟姊妹会议•关于交往之后



「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这么说了。



结女坐正姿势,认真听我说话。



「见面的次数照旧,称呼与说话方式也照旧。最起码从表面上来说,跟现在没什么不同。我猜会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觉得这样会很不妙?」



「开始交往的时候不会生变,分手的时候才会。你回想一下以前的我们。当时那两个花痴,竟然变成了现在这种讲话带刺的关系耶。」



「为什么要以分手为前提啦?」



「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性啊。毕竟我们有过前科。」



「你是说有一就有二?」



「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虽然不知道,但赌注的风险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