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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 2)




浅岸困惑地看了看舛城,又看了看惠子,忐忑不安地走到沙希面前。



他用缺乏自信的眼神瞄着沙希,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扑克牌。是扑克牌大小的「集合牌」。他用颤抖的双手打开盒子,拿出扑克牌,在两手中摊开呈扇状。至少,他的原意是想要摊成扇状吧。沙希在心里想着。



但事实上,这些牌与其说是扇状,倒不如说是扭曲而不均匀的半圆形。



「请吧。」浅岸神情紧张地说。



「请什么?」沙希问。



「请抽一张牌。」



浅岸的额头上渗出无数的汗珠,可见他有多紧张。沙希把右手指尖靠近扑克牌。但浅岸的手腕一转,把扇状的扑克牌偏向一旁。



沙希正想要从别的地方抽一张牌时,他又把扇状的中央部分凑了过来。



浅岸很坚持地放在沙希面前的那个地方,很不自然地散得特别开,似乎示意她拿那一张牌。



沙希心想,可能他是囫囵吞枣地学了「摊牌迫牌」的手法吧。



「迫牌」就是强制的意思,虽然让观众以为是自己自由选择了其中一张,其实是魔术师运用技巧让观众抽出动过手脚的那张牌。



在魔术中,这属于中等程度的技巧,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来的。



由于浅岸的迫牌方式太不自然了,沙希忍不住抱着同情的心情,抽出了那张牌。



浅岸似乎松了一口气,对沙希说:「请你看一下这张牌,麻烦你记下来。」



这种尊敬的语气更显示出他的不专业。沙希看了扑克牌一眼。是红心A。



「我看了。」沙希说。



浅岸翻着白眼,似乎在回想下一步要怎么做。然后,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手,捡起放在地上的纸袋,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从袋子里倒出几个廉价的魔术用品后,拿出一个拍立得照相机。笑一笑。



他的话音未落,就把照相机对着沙希的脸,闪了一下闪光灯。



沙希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眼前遗留着红色和绿色的光影。哪有这么突如其来地为人拍照的?也太过分了!



浅岸从照相机里抽出照片,出示在沙希面前。白色的照片上还没有显影。浅岸说:「请你看清楚了。」



这个魔术的机关,就是利用双重曝光先拍好的红心A和沙希的照片重叠在一起。



而魔术的关键,是要让观众纳闷,为什么自己随便选的一张牌会出现在照片上。



因此,利用摊牌迫牌的技巧,强迫观众抽取红心A的那一刹那,就决定了这项表演的成败,但浅岸的手法那么生硬,怎么可能令观众产生惊讶?



照片终于慢慢显像了。沙希脸的部分和扑克牌重叠在一起。浅岸洋洋自得地说:「你看一下吧。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沙希快受不了了。照片上拍的是方块A。



「这不是你刚才选的牌吗?」浅岸问。



「不是。」沙希把手上的牌翻了过来,递给了他。



他似乎没有看懂那是一张红心A。浅岸正想抗议,沙希说:这是红心A,照片上的是方块A。



看来,他在摊牌迫牌前的准备阶段时,就已经出了差错。浅岸搔着头,说:「反正,很像嘛。」



沙希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看着舛城。舛城也同样露出尴尬的表情,转头看着惠子。



「惠子,」舛城说:「你是中坚分子,要加把劲。」



相较于浅岸,惠子比较沉着。她慢慢走到沙希面前,行了一礼。她紧绷着脸,看起来还真有点魔术师的味道。



她从口袋里拿出零钱包,拉开拉链,想要把零钱拿出来。然而,却无法顺利拿出来。呿,惠子咂了一下舌头。



怎么可以在观众面前咂舌头?沙希暗自叹了一口气。



惠子好不容易拿出了她想要的零钱,她环顾房间,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应该是找不到桌子,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沙希察觉了她的窘态,挪了挪自己坐的位置,请惠子也在床上坐下。



惠子一坐在沙希旁边,就把零钱排在床上。六个五百圆,一个十圆。



看到这里,沙希已经猜到惠子一定想要表演「韩秉谦移动」(编注:一种硬币魔术的移动手法)。但这需要相当的技术才能表演成功,不知道她能做到什么程度?沙希不禁产生了些微的兴趣。



然而,惠子的功力却令沙希大失所望。她左手和右手分别拿了三个五百圆,并把十圆拿在右手。



然后,猛然用右手用力敲了一下床,出示了硬币。结果,其中一枚硬币从床上滚了下来。



惠子又咂了一下舌,捡起了硬币。正准备往下继续时,好像忘了接下去该怎么做,双手握拳地悬在半空中。



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要花几小时才能表演完。借我一下。沙希说完,从惠子手上接过硬币。



左右手各拿了三枚五百圆硬币后,右手又握了一个十圆。



她打开左手,出示了三枚五百圆硬币后,又握起拳头,然后假装出示右手上的硬币,其实是把硬币藏了起来,再偷偷地把左手上的三个五百圆丢在右手上。这个动作必须够自然。沙希心想。



虽然许多书上都介绍说要假装把硬币拍进桌子,但这样反而显得不自然。



沙希左右两手都紧握着,看着惠子。惠子眉头紧锁地注视着沙希的双手。



惠子似乎忘了她自己学的韩秉谦移动技巧其实已经完成了。沙希假装用「魔法」把硬币从左手送进右手,然后张开了双手,右手上出现了六个五百圆。



从惠子的表情就可以一眼看出,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



沙希对惠子莞尔一笑,然后问舛城:「接下来呢?」



惠子收拾着硬币,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舛城向前跨出一步,鞠了一躬后,用手示意沙希站起来。



沙希站在舛城身旁。舛城耍帅地打了个响指。浅岸从纸袋里拿出录音机,按下开关,音乐随即响起,是西洋的快节奏声乐乐曲。他选曲的品味倒是不错。沙希心想。



舛城拿出一张纸。一看就知道是火焰纸。他把火焰纸卷成筒状,又继续摺成玫瑰花的样子。



然后,像在对花说咒语一样,用手指摸着花蕾周围,再慢慢地把花竖起来。松开手,纸做的玫瑰就浮在半空中。



沙希虽然知道这个魔术的机关,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个现象。舛城把「看不见的线」的一端咬在嘴里,另一端应该固定在书架上。他应该用了一种名叫「魔术蜡」的黏胶。但舛城完全没有初学者在使用「看不见的线」时常见的,那种像老人般东倒西歪的动作。他镇定自如地掌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或者是不见踪影的极细的线。



纸做的玫瑰随着音乐上下起舞。舛城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纸玫瑰。



随着一道闪光,火焰纸便烧成了灰烬,但舛城的手上却出现了一朵红色的玫瑰。



一定是在闪光今人眼花撩乱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的。但他把时机掌控得恰到好处。



舛城假装闻了闻花的香味,然后递给沙希。沙希忍不住笑了起来,舛城一定看过职业魔术师演出的录影带。



沙希接过玫瑰。不是假花,是真的花。为了避免在取出时勾到,事先把玫瑰的刺都修掉了。在做准备工作时,一定费了不少工夫。



舛城鞠躬时,沙希为他鼓掌。舛城用眼神催促着同行的两个人。惠子和浅岸也鞠了一躬。



「把音乐关掉。」舛城对浅岸说完,转向沙希,「怎么样?」



这几个不速之客,自说自话地开始表演后,现在又要别人发表感想。不过,沙希再也无法皱着眉头或面无表情。



她露出自然的笑容,对舛城说:「在我十五年的人生中,这是一场最糟糕的魔术秀。」



舛城低下头,用手抓着头。浅岸也一样。只有惠子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但是,」沙希坦诚地说:「看了很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三个浑身紧张的人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舛城说:「MVP应该是我吧?」



沙希终于发现了舛城的作战计划,「你一定觉得自己最厉害,所以最后表演吧?他们两个人,真的还满烂的。」



浅岸拉高嗓门,「太不公平了。舛城猜拳赢了,所以抢到这个线的魔术。扑克牌本来就很难。」



「笨蛋,什么线不线的。」舛城苦着一张脸,「不能在观众面前泄露机关。」



浅岸沉默了片刻,立刻反唇相讥,「沙希小姐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怎么可能强迫观众抽我们想要他抽的那张牌……」



「这并不难。」沙希说。



「真的吗?」浅岸露出讶异的表情。



沙希拿起一副扑克牌,翻过来看了一眼,找到了方块A,用小拇指夹住那个位置,然后把牌翻了过来,将牌摊成扇状,用指尖顶了出去。



「抽一张。」



当浅岸的手指接近时,她微微抬起小拇指,使方块A刚好在方便抽取的位置。



只有方块A比其他牌稍微摊开一点,更方便抽取,但不会让人感到不自然。



浅岸抽了那一张,翻过来一看,顿时瞪圆了眼睛,「是方块A!」



「这就是摊牌迫牌。但是,」沙希说:「虽然魔术师都认为这种迫牌招数很有效,其实并不是这样。当有些观众会想要好好选一张牌时,这种方法就失效了。而且这类观众通常觉得魔术很有趣,而这种迫牌方式往往会辜负观众的期待。



但大部分观众的性格都比魔术师成熟,即使觉得有点不自然,也会佯装不知。



于是,魔术师就会产生误解,以为自己骗过了观众。许多职业魔术师都这样。」



「但是,」浅岸发自内心地表示惊讶,「你刚才做得很自然,我还以为是我自己选的。」



舛城撇着嘴角,「沙希当然比你厉害。」



沙希看着浅岸,「但你为什么偏偏挑这么难的技巧?如果想强迫别人抽某一张牌,可以使用魔术牌,或是切牌迫牌的方法远比较简单。」



「问题就在这里,」舛城用手指抓着眉毛,「我们认识一个在百货公司专柜当玩家的人,叫木村,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教我们。他也有推荐你说的那种有机关的扑克牌,像惠子的那个魔术,我们也知道只要使用魔术币,表演起来就很轻松。



对了,即使不需要用丝袜的线,那里也有卖那种叫看不见的线的商品。」



「那太贵了,怎么买得下手,那种消耗品竟然要卖一千九百圆。所以,我都是拆旧丝袜,把线拉出来。」



「是吗?反正,虽然有许多现成的魔术商品,但我们觉得不行。因为,我们想要当魔术师。」



「魔术师?」沙希惊讶地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觉得怎么样?先不管他们两个人,我的表现应该可以称得上是魔术师吧?」



「刑警先生,我问你,是不是会开车,知道怎么戴手铐,就可以叫刑警吗?没这么简单,对不对?只学会一、两个魔术,怎么能叫魔术师?」



「话虽如此,但至少已经站在门口了,能不能算入门了?」



「这还差不多。」



「太好了。」舛城露齿一笑,「那就姑且算是见习魔术师,以后,还请师傅多多指教。」



「师傅?我吗?」



「对。」舛城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说:「对了,我今天早上也有拜托过你。要追踪吉贺的下落,需要借助魔术师的智慧,尤其是像你这么优秀的魔术师。但你说我们不是魔术师,所以拒绝了我的建议。」



沙希觉得莫名其妙,正想反驳。但舛城阻止了她的发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已经是魔术师了,至少,也勉强算是学徒。所以现在重新拜托你,请你协助我们。在你放学后,来帮我们一、两个小时就好。拜托了。」



看到舛城低头拜托,浅岸和惠子也低下了头。



沙希十分为难,她心里很不舒服。他们不请自来地要求协助,而且让她陷入难以拒绝的状况,简直太卑鄙了。



反正,不管是舛城还是其他大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用卑鄙的手段。



如果在平时,自己一定会断然拒绝。之前向来都是如此。然而,现在却有点于心不忍。



舛城一行人表演的魔术步骤中,都包含了需要某种程度练习的技巧。



他们并没有选择轻松的路走,沙希有一种冲动,想要肯定他们的努力。



但她也同时觉得,无论难易如何,都必须以看起来像魔术表演最优先。



所以,只有舛城的表演差强人意,其他两个人根本是一团糟。



但是,沙希想道。他们知难而上的这份热忱绝不是虚情假意。



时下连职业魔术师都会偷懒,舛城他们的选择很难得,他们的努力不容否定。



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床上的扑克牌啪啦啪啦地被吹得七零八落。



或许只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他们只是利用我一下而已,可能到头来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沙希突然觉得,反正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回事,自己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实在无法分辨,主导权到底握在自己手上,还是自己只能听任摆布。她费力思考也找不到答案。



「好吧。」沙希显得有点无可奈何,「反正,魔术广场也歇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开幕。只要饭仓先生同意…… 」



「太好了,」舛城抬起头,满脸笑意。如果不知道他是刑警,会觉得那是多么迷人的笑容。



「我们已经征求饭仓的同意了。打铁要趁热,你跟我来。」沙希十分惊讶,「现在吗?」



「对。现在。我们花了一整天,终于找到那些自营业者借钱的地下钱庄了。所有人都在同一家钱庄借钱,吉贺一定和他们勾结在一起。绝对错不了!」这么说,他除了练习魔术,还同时进行侦办工作。沙希觉得他有着超人的执着。



舛城说:「我去把车子开过来,你在这里等我。浅岸,惠子,你们两个人回警视厅,看分局那里有没有关于吉贺下落的进一步消息。」惠子很不满地拉高了嗓门,「等一下,我们不能去现场吗?」浅岸也表示同意,「亏我们练得那么辛苦。」



舛城摇了摇头,「你们还敢说,只有我一个人的魔术能看,而且文书工作也很重要。我要用车,你们搭电车回去。」浅岸和惠子嘀嘀咕咕地整理完道具离开了。舛城也拿下礼帽,走了出去。



「我去开车,你等一下。 」



「刑警先生,」沙希叫住了他。



舛城站在门口,「怎么了?」



沙希无言以对。自己到底想问什么?于是,只好喃喃地说:「没什么。」舛城凝视沙希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消失在门外。



一个人时,才想起原本想要问舛城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协助你?



原本想要问舛城这个问题,但即使问了,也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覆。这个问题不该问舛城,而是该问自己。



不要有任何期待。这样的话,即使被利用也无所谓。沙希看着在蒙上一层薄雾的夜色中,如梦似幻般的东京铁塔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