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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八月(1 / 2)



水原瑠花 八月一日 星期四 下午四点



听说耳洞穿在哪一耳,具有不同的意义。



左耳象征了勇气和骄傲,右耳代表善解人意与成年女性——只是听说喔。因此,这些意义也渐渐演变成男性在右耳穿耳洞是同志,女性在左耳穿耳洞是蕾丝边,就像一种自我主张吧。



那么,如果两耳都打呢?我好奇地搜寻了一下,好像没有特殊意义。



对,没有特殊意义。所以、所以……拜托放过我吧!



「不行,这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我忍不住大叫,声音响彻咖啡厅,周遭的客人微微行来注目礼。而我呢,正双手颤抖地举着耳洞枪,对准千寻的右耳。



千寻本人则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没关系,用力打下去就对了,我自己打过一次,其实没那么痛。」



「那你自己打不就好了?我做不到。这是肉耶?把针刺进肉里耶?」



「由你来打才有特殊意义啊。」



简直莫名其妙!



我连自己的耳洞都没打过,为什么要在这边帮人穿耳洞啊!



「你左耳不是自己打的吗?右耳也自己打嘛。」



「拜托,我想要瑠花帮我打,留下美好的回忆。」



千寻的语气像小朋友一样天真可爱……才怪!这样很可怕好吗!



我不想帮他打,虽然不想……



但他当过爸爸的替代品,对我有恩,我一直想找机会还他人情,只是没想过会是打耳洞。



我先深呼吸、闭气。



「好!」



耳垂刚刚已经消过毒了,就只差打下去。我左手扶住发抖的右手,将耳洞枪对准耳垂的位置。



「不准怨恨我喔。」



「绝对不会。」



再次确认后,千寻秒答。



好,已经获得口头担保了喔,未来不管他的耳朵因为什么原因爆炸、融化,或是聋掉,都不关我的事喔。没我的事、没我的事!



我一面在心里大叫,一面手指用力一按。嘎锵。



「穿过去了、成功穿过去了!会不会痛?有没有流血?我可以把手放开吗?」



「痛是不会,有没有流血我不知道,我自己看不到。」



战战兢兢地睁开眼,耳针确实穿在耳朵上了。呜哇。



我如释重负,慢慢放松手部力道,松开耳洞枪。



「看、看起来还好吗……?」



我虽然在施力时闭上眼睛,但意外打在一个不错的位置。千寻用手机的自拍镜头确认自己的耳洞。



「瑠花,谢谢你,我好开心。我会好好珍惜这个耳洞。」



「不、不用客气……」



千寻满心欢喜地望着我,我只觉得全身疲倦,直接趴在桌子上。



我们就这样爽快地开始交往了。



只是心情上一点也不爽快,根本是乌云密布。



我们在暑假的第一天正式交往。那天,我和爸爸吵架,跳下他的车,直接跑去千寻家,一时冲动地和他发生了性行为。我觉得一切都糟透了,实在没有力气花脑力思考,便随口答应了他的告白。



没错,我是一时冲动跟他交往,但是说到后不后悔,那倒是还好。



千寻愿意把我摆在第一位,在我寂寞的时候,随时飞奔到我身边。最近因为家里请了新的家事阿姨,所以我也不是很想回家,没有特别的事情,都直接住在千寻家。



而且,爸爸还是不肯和我说话。我们晚上见过几次面,但或许是双方都被那天发生的事情影响,顶多彼此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就没了。



与其待在没有立足地的家里,还不如跟千寻一起睡觉,这样就会有人向我问早、在身边说爱我、陪我一起吃饭,幸福多了。



爸爸不肯做的事,他都愿意为我做……唉。



有这种想法真的很糟,我忍不住叹气。读到高二,我终于进入叛逆期了吗?



我们今天上街约会,一起逛街、看电影,中间千寻去用洗手间,照镜子的时候,突发奇想说右耳也想穿耳洞,这样就能戴两边耳环,然后去附近的美妆杂货用品店「唐吉诃德」买了耳洞枪,找了间咖啡厅坐下。



我们坐在人少的角落,他当场把耳洞枪拆封,「来」一声就交给我,头壳撞到似地说:「来都来了,帮我打吧。」事情就是这样来的。



手机突然震动,我丢下开心地戳弄耳环的千寻,拿起倒放在桌上的手机。是美希传的LINE。



『下星期天就是夏季庙会了,超级期待!我领到打工费了,我们去尽情挥霍吧!」



对喔,夏季庙会在下周末登场,我和美希约好星期天要去玩。



「千寻,你对庙会有兴趣吗?」



我随口一问,千寻马上有反应。



「有。」



「那么,你八月十号有空吗?十号到十一号连续两天放烟火,我们要不要十号一起去?我十一号约了朋友,但十号有空。」



「我要去。我从来没去过庙会,一直很想找机会去看看。」



「呃,从来没去过?」



「嗯,我没有能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但我其实一直很想去。瑠花,我们去吧。」



千寻在桌上轻轻握住我的手,但我突然介意起旁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把手移开。



千寻显得有些受伤,把手缩了回去。我小小地叹气,站起来。



「我去续冰咖啡,你要点什么吗?」



「不用,啊,等一下,我拿钱给你。」



「没关系,不需要每次都你请客。」



我无奈地说完,下楼走到咖啡厅的一楼柜台前,向可爱的女店员加点了冰咖啡。



接着,我边滑手机边等。咖啡很快就来了,我点头致意,接过咖啡,正想回到二楼时,偶然在楼梯旁的座位撞见了……



刚刚下楼时,我一心注意着柜台的方向,没发现这个死角,上楼时正好和那家伙对上眼。那家伙戴着眼镜,桌上放着一堆参考书,感觉判若两人,但无庸置疑。



是二宫。



「你……!」



我们紧张地瞪着彼此,二宫把参考书收进包包,朝我冲过来。



「我报警喔。」



他一过来,我便小声警告。二宫皱眉,停下动作。



「水原……混帐,把安西还来。」



把安西还来?他还有脸说这个?我忍不住向前一步反驳:



「你在说什么?安西同学不是你的所有物,你还想强迫她去援交吗?」



「不、不是!当时我是因为没钱缴给学长,怕被揍才出此下策……」



学长——他说的是可可。



你还有脸装可怜?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又说了什么啊?



「你从安西同学身上骗钱,只是为了跟那些家伙鬼混,烂透了。」



「真的不是!水原,听我解释!」



他猛力拉住我的手臂,我一时踉跄,泼了一些冰咖啡出来。



「放开我!」



「学长失踪了,我联络不上他,他之前从没失联超过两天。其他学长也找不到他,所以我想趁这机会洗心革面,远离那票人!」



「啊……?可可失踪了?」



「咦?喔对,可可是学长的网名。我对安西做了很差劲的事情,但我真的只剩她了。我没有朋友,所以才会跟她在一起。我们两个都没有朋友,所以才要在一起!」



二宫想要说服我,他的音量越来越大,不用说,其他客人都看向我们。我焦急地想要甩开他,但他抓得意外地紧,无法轻易挣脱。



「水原,我想道歉!求求你,把安西还给我,她后来完全不回我的讯息!」



「不要,放开我、快点放开我!走开!」



我忍无可忍地抬高音量,说时迟那时快,千寻从二楼气势汹汹地冲下来,将我一把揣进怀里,接过我手中的冰咖啡,直接就往二宫身上泼。



「呜!」



二宫失去平衡,当场蹲下。



「不准再靠近她一步,否则下次可不只是冰咖啡。」



千寻狠狠瞪着二宫给他下马威。至此,二宫终于拾回冷静,察觉自己成为目光焦点,尴尬地低下头,抱起东西快步走出店门。



现场一片死寂,店内播放的爵士乐清晰地回响着。



所有人都在看好戏。



「千、千寻,谢谢你。呃,可以放开我了吗?」



「抱歉……」



我拍了拍紧搂着我的手臂,千寻旋即放开我。



「小姐,你有没有受伤?」



刚刚替我冲咖啡的女店员拿着拖把跑来,关心地询问。



「对不起,我没事。我们要走了,真的很抱歉。」



我速速说完,从千寻手中拿起空杯子,还给店员。



「抱歉,饮料泼出来了。千寻,我们走吧。」



「啊、嗯。」



我拉起千寻的手,匆匆忙忙地走出去,往二宫离开的相反方向,也就是千寻位在车站前的家前进。



在通往车站和大马路的巷道走到一半,我才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不由得轻轻地放开。



千寻关心地望着我,不等他开口,我自己说:



「千寻,谢谢你,刚刚很帅喔。」



「瑠花,那小子是谁?他对你动粗吗?」



他说的是谁呢?我忽然混乱了。二宫和可可是一伙的,整起事件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千寻知道那天差点被可可强暴。



「他是学校同学……我们交恶。」



我随口搪塞,眼神飘移。



本来以为说完就没事,我错了。



眼前突然一暗,千寻把我整个人拥入怀里。



「喂!」



「瑠花,没事就好。」



哪有这么夸张。



他抱得相当用力,我推不开。察觉他的身体微微震颤,我把手绕到他的背后,想要拍背安抚他。



「对、对不起。」



内疚的情绪使我不小心道歉。



这画面要是给熟人看到就太丢脸了。不过,我们一路上都握着手,可能早就来不及了。



咫尺下,可以感觉到千寻的香水味混合着汗味。



谁叫他救了我呢。



心头微微小鹿乱撞。和爸爸不一样。香水味、宽阔的胸膛、大大的手掌,全都跟爸爸不一样。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我靠在千寻的怀里,闭上眼睛,沉淀心情。



因为如此,二宫刚刚说的话一下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可失踪了。



没人有他的消息。



石田武命 八月四日 星期日 晚上六点



「我吃出食物的味道了。」



我一边大啖牛排,一边对直人叔叔说。直人叔叔没碰眼前的定食,紧张地盯着我。我今天找他出来吃饭,替表示没胃口的他点了定食套餐。



直人叔叔的眼神透露出敌意,我不以为意,继续说我自己的。



「肉味、咸味、奶油味,全都吃出来了。我本来很挑食的,对吃没啥兴趣,反正所有东西吃起来味道不都差不多吗?但是,想不到肉这么好吃呢。能吃出肉的美味,全要感谢叔叔呢。」



直人叔叔听了,总算缓缓拿起杯子喝水,一口气喝到底,再颤抖着手放下杯子,这幅光景令我失笑。



「哈哈,直人叔叔,不用那么害怕,我可是把你当英雄——不,当作神来拜喔。」



「……世界上没有神。」



「有,我不停、不停向神许愿,拼命、拼命、拼命地求神派人到我家,把我解救出去。我一直求、一直求,中间虽然曾经放弃,但求的次数多更多。我始终没有真正放弃,所以神才会派人来救我。」



语毕,我用左手的叉子指着直人叔叔的饭碗。



「来,快吃吧。对了,差不多该告诉我前因后果是怎么回事了吧?」



直人叔叔迟疑片刻,见我笑着不动,终于放弃抵抗,从头开始说。



「我没想到自己杀的人是你哥哥……而且还是石田分社长的儿子。」



儿子。



对喔,直人叔叔是混帐老头的下属嘛,难怪这么坐立难安。



那天,直人叔叔回到家里,惊见男人想侵犯自己的女儿。他让女儿去朋友家避难,接着杀了男人。



他说,不是一开始就起了杀机,本来只想警告一番,就把男人轰出去,但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女儿不知道他杀了人。直人叔叔开车接女儿回家时,在车上和女儿发生争执,女儿下车,说要去睡其他朋友家,当天晚上没回家。



总不能把尸体留在家里,他用布层层裹住尸体,先搬到车上放,就这样放到隔天下工。



停放在户外停车场的车子在暑气下蒸腾了一天,要开车回家时已散发出微微腐臭,直人叔叔受不了那股臭味,直奔杂货店买了大铁锹,接着便把车开往荒郊野岭。



我就是在那里遇到直人叔叔的。



水原直人。



水原——跟瑠花同姓。



无巧不成书,他用那双酷似瑠花的眼睛畏怯地看着我。



总之,我干脆威胁直人叔叔,不告诉我联络方式,就要把整件事情抖出来,并在一周后的今天约他出来。



「居然载尸体去上班,太威了吧,请受我一拜。」



我乐不可支。听完故事的来龙去脉后,我也把牛排嗑光,悠哉地靠在椅背上。



「你在说什么?我做的事不可原谅。」



「别瞪我了,我不会抨击你的所作所为。我们不是一起埋土的伙伴吗?」



语毕,直人叔叔的眼神再次飘开。「埋土」说起来很好听吧,其实是我们一起埋了我哥那废物的尸体。



「哈哈,直人叔叔,我就把话说开啰,我今天找你出来,是有一事相求啦。你看,时间都过这么久了,如此天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还好你没傻傻跑去自首。」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



既然他都主动问了,我也大方地开口:



「可以请你顺便杀了我父母吗?」



「啊?你说什么?」



时机不凑巧,店员走来收碗盘,把我的铁板端走。直人叔叔干咳几声,恢复镇定后再次瞪着我。



「全是那对父母害的,他们害我感受不到任何幸福。交个朋友都失败,每天假笑也快到极限了。只要他们死了,我会过得更好更幸福,也许就能变成普通人了。」



「少胡扯了,我不可能帮你杀人。」



「我不想戴着父母的枷锁长大。哈哈,你要是肯帮我杀了他们,我愿意帮你扛起罪名,包括你失手杀死的家伙。」



直人叔叔的眉毛动了一下。我扬起嘴角,继续这可笑的话题。



「真的啦,我不会提到你,是我自己杀了他、埋了他。你有你的杀人动机,我也有满满的动机啊。我恨透了自己的家人,身上还有虐待的痕迹喔?你看。」



我将衣领向右扯,露出右侧肩膀,直人叔叔震惊地注视着。



那里有一大片怵目惊心的黑青。



「啊,其他地方也有喔。」



我边说边拉开左侧衣领,直人叔叔温柔地制止了我。



「我信,不用给我看。那是石田分社长干的吗?」



「嗯——有些是,但大部分是我哥高贵的杰作,他只要看见我就一定会揍我。哈哈、哈哈。对喔,我老爸是你的顶头上司呢。你也挺有一手的嘛,竟敢对上司的太太出手,很行啊。」



我顺口说出这件事。这可不是威胁,我是发自内心尊敬他。



直人叔叔和我妈那脏女人搞婚外情,我亲眼目睹过他们的偷情现场,所以一直知道有直人叔叔这号人物。



给一般人看,也许会觉得他很烂吧。但是,倘若他连跨越道德边界的勇气都没有,我也不会拜托他杀人。



直人叔叔一脸尴尬,欲放开我的手,我却反过来抓住他,进一步说:



「喂,直人叔叔啊,你忍心让瑠花变得孤苦无依吗?」



「你怎么知道我女儿的名字?」



一搬出瑠花的名字,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声音也低了几阶。



猜中了。



「啊,猜对了?哇,太巧了吧!你姓水原嘛?仔细看,眼睛长得跟瑠花超级像,我就猜你们可能是父女。」



「你是瑠花的男朋友吗?」



「男朋友?不不不,才不是,我和瑠花在同一个地方打工,知道她单亲,家里只有爸爸,所以想说问问看啊。唉,直人叔叔,这样真的好吗?你要丢下唯一的女儿,不知道坐几年牢吗?就算可以出狱,也一定会被讨厌喔。」



直人叔叔狠瞪我大半天,最后终于用力叹气,甩开我的手,喃喃低语:



「……什么时候动手?」



棒呆了。



我窃笑着喝完果汁,把冰块含在嘴里,嘎叽嘎叽地咬碎。



「不用立刻动手,学校刚放暑假,我想把握难得的机会,好好过完这个暑假。我去顶罪会被警察带走嘛?这样高中最后的暑假就得在拘留所或牢房里过了。我想在暑假最后一天晚上或开学典礼早上下手,如何?」



「好吧,你先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瑠花。」



「我不会说。瑠花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会把你杀了我哥的事情告诉她,也不会提到这场交易。」



「……那好。」



「哈哈,谢啦,神。」



我对直人叔叔展露笑颜。直人叔叔没有看我,拿出手机低语:



「我不是神。」



听到这一句,我猛力抓起直人叔叔的手腕。他震了一下,僵住不动。



我不改笑容,慢慢从他手中抽出手机。



「你是神,你就是我的神。有人不杀人却是坏人,有人杀了人却是好人。真是学了一课呢。神,再请你多帮忙啰。」



东千寻 八月五日 星期一 早上十点



跟平时一样,我用门卡打开员工专用后门,走进店铺。



「早安。」



佐田听到我的声音,随即冲来,拦住正要前往休息室换衣服的我。



「干么?」



「喂,东,你干了什么?昨天店长特地打电话给我,盘问你的事耶。」



「啊?为什么?」



「我哪知道!店长来了,你去问他啊。他刚出差回来,脸很臭喔。」



真麻烦。



我决定先去店长室,回头再去换衣服。虽说是店长室,其实也只是稍微做出隔间的简易小房间,让客人无法从外侧望进里面。



「店长早。」



「东,好久不见。」



江原店长察觉是我,霎时吃了一惊,但脸色一样难看。他「嗯哼」地咳嗽,叫我进去。他去总公司研习的这一阵子,我们度过了一段耳根清静的生活,好日子结束了,可恶。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



「我不是有传简讯要你打给我吗?我等不到电话,自己打了,你没接。」



啊,经他一说——



我要跟瑠花洗澡前收到了简讯,但因为满脑子都是瑠花,就忘光光了。



但这没什么问题吧?不要在假日打电话过来啦。



「抱歉,我假日忙私事,不方便回电。」



「那至少回个讯息吧。」



「……」



「算了,上班前我有话要问你,坐下吧。」



江原店长拉来一张摺椅,打开递给我,我放下公事包,在摺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