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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会消失的约定(1 / 2)



◀◀



当我们在能望见河川的长椅上开心畅谈时,我感觉到八月朔日消失了。他总是突然消失不见。他说自己是睡着后过来的,所以现在是醒了吗?



我独自起身,走到埋着时空胶囊的橡树前拍了两下手,祈求「时空胶囊能够顺利送到」,又因为这个举止有些滑稽,笑了一会儿。



沿着河畔散步回到家中,稍微烦恼了一阵子,还是从剩下的信纸组中抽出纸笺,写下留言,放入书包。午饭后,在大太阳下洗了学校的室内鞋,晾干后便无所事事地打发了一天。



星期天与绘里和亚子约好去车站附近玩。国中时的朋友亚子竟然被班上的男生告白成了班对。绘里超级兴奋,东问西问,亚子也红着脸,又羞又喜地和我们分享。亚子这个样子看起来真好。



途中,亚子的男朋友打电话来,看着她脸带娇羞讲电话的样子,我摸着手机想到「对了,我也可以。」为自己的灵光一闪送上称赞。



我和绘里两人带着别有深意的微笑,以又像促狭又像祝福的生冷目光望着亚子紧贴手机的害羞模样,此时,左胸轻盈地亮起一抹温暖。



「啊!来了!」



我不假思索把喜悦喊了出来,绘里狐疑地看着我。



「咦?什么来了?」



「抱歉,我去一下化妆室。」



我急急忙忙抓着包包起身却遭绘里拦下。



「啊,那我也去。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放闪的空间啦。」



「咦……呃……」



「你为什么要犹豫!啊,难道你是要大──」



「绘里大笨蛋──!」我大喊,慌慌张张遮住绘里的嘴巴。



我听到的声音他也会听到,不管是说出来还是听到奇怪的事都很丢脸。尽管如此,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从这里溜走。再耗下去,八月朔日可能又会消失了。



「等一下啦,你干么突然这样?」



绘里拨开我的手,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啊,对不起。那个,兔子先生……那个……」



绘里抬头望着不知所措的我一会儿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邪邪一笑,竖起右手大拇指,潇洒指向背后。



「去吧。」



我轻声道了一声谢就奔出去。从以前到现在,绘里突然展现的体贴帮我多少次了呢?



在跑到绘里和亚子的身影大约被挡在建筑物后看不见的地方时,我右手抓着手机悄声说:



「抱歉,八月朔日,让你久等了。」



好开心八月朔日今天也能来到我的体内一起说话,胸口击鼓般地怦怦直跳,脸颊越来越烫。



不过,脑海中并没有响起他的声音。



「……八月朔日?」



是睡昏头了吗?我将注意力移向左胸,那里的确还有他的热度。



「哈啰──八月朔日──」



不安在心中泛起骚动的涟漪。这么一想,直到几天前,兔子先生不会说话还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自从知道能和他对话后,我变得越来越贪心,也开始害怕起来。他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他讨厌了呢?



(啊……)



脑袋里响起声音。



(葵……花?)



「太好了。真是的,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我松了一口气,知道身体渐渐放松戒备。



(咦?我怎么了……)



「呵呵,你果然睡昏头了吗?」



(嗯……啊啊,时空胶囊……)



「嗯,我们昨天埋的。」



(咦?昨天?啊,啊啊,这样啊,是昨天啊。)



看来,八月朔日睡昏头的情况非常严重。时钟指针早已经过了中午来到下午茶时间了,他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是在上夜校吗?还是……



「你又为了和我说话,所以在这种时间睡觉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



(对啊。)



毫不掩饰害羞的直白,甜甜绑住我的心脏。如果这是看不见对方表情的电话,我就会耳朵贴着手机,高兴害羞地手足无措吧?但如今我们共享一具身体,不会有这种事。



「啊,对了,八月朔日!」



(咦?怎么了?)



想起差点因为自己的幻想而忘记的目的,我将右手中的手机拿起,放在眼前。



「电话号码!我们来交换吧!这样一来,你就算是不睡觉进入我的身体,我们也能交谈了,还能打电话!」



本来觉得这是个让人懊悔「要是早一点这么做就好了」的想法,心头却传来微微的悲伤。



(……抱歉,我没有手机。)



「咦?现在的高中生会没有手机吗?」



八月朔日轻轻笑了笑说:「还是有这种人的喔。」



「这样啊,好可惜。」



我想起刚才心口的疼痛,不禁有了「这或许是他善意的谎言」这种没有根据的想法。若是这样的话,他撒这种谎的理由是……



(……葵花,你刚刚在买东西吗?)



「我和朋友在一起玩,因为你来了就溜出来了。」



(咦?没关系吗?)



「嗯──应该没关系吧。啊,对了。」



我解开手机锁,打开通讯APP,输入文字给绘里。



『抱歉,我去约个会!』



和我共享视觉的八月朔日,升高了胸口的温度。



(等一下!你说约会……)



按下传送键,绘里立刻回传了惊讶的贴图,即使关闭画面,手机也响起好几次新讯息的震动通知。我不以为意,将手机收进包包。绘里、亚子,对不起,之后再让我谢罪吧。



不知道何时会来也无法打电话的八月朔日在这里。对我而言,现在是非常珍贵的时间。



「呵呵,那我们走吧。」



雀跃的心推着我的背,我踏出轻盈的步伐。



(去哪里?)



「什么去哪里,去约会啊。」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从来没有约会过,约会该做什么呢?)



「我也没有。嗯……就是一起逛街、散步,喝茶之类的吧。」



(但我不在你那里……)



「我们现在就像在一起啊!啊,不过,我这样一个人叽哩呱啦说话,感觉很怪吧?」



(你手机贴着耳朵就可以了,那样看起来就像在讲电话吧?)



「……八月朔日,你真是天才!」



我从包包取出手机贴着耳边,心口一直欢欣鼓舞着。



就这样,我们神奇的星期天约会开始了。



▶▶



老实说,我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我将自己交给葵花的身体,走在购物中心里,回溯自己中断的记忆。我应该是倒在那个挖出时空胶囊的河边了。或许,我已经死了。就算没死,可能也是在那片淋着小雨的杂草上徘徊在生死边缘。



如果我的身体就那样渐渐失去温度、不再有动静的话会怎么样呢?我的精神会就这样继续留在葵花三年前的身体里吗?若是这样的话……有一部分的自己也觉得这样「意外地不错」。



因为就算回到那边的世界,葵花也不在。我不禁认为,如果能在这里,在葵花的体内和她舒服地住在一起,偶尔被嫌弃一下共享体感这件事,却也能像现在这样开心生活的话,该有多么幸福啊。不过,这也代表──



「啊,八月朔日,你看你看!好可爱!」



左耳贴着手机的葵花,在充斥着粉彩色的玩偶店前停下脚步。玩偶店门口摆了只外型圆滚滚的Q版兔娃娃。葵花摸着娃娃,右手传来软绵绵的轻柔触感。



(边讲电话边说「你看你看」很奇怪喔!)



「哈哈哈,大家不会注意那种小事啦。」



葵花的心脏以很舒服的方式跳动。「不会注意那种小事」,我甜甜地在心里回味这句话。是啊,不要注意那种小事,尽情享受现在的这份幸福吧。



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聊,逛了各式各样的店。葵花在杂货小铺里买了个顶端长着兔耳朵的粉红色手机壳。



「耳朵不会很碍手碍脚吗?」



我一发出疑问,她马上开心回答:「就是有耳朵才好啊。」所以她喜欢兔子吗?



葵花拿着购物袋,耳朵贴着手机随意走在通道上时,似乎看到朋友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露出慌张的模样。



「糟了,八月朔日,我们躲起来吧!」



(咦?假装在打电话混过去不就好了吗?)



「不行!说要去约会结果一个人走在路上,看起来一定很可悲吧!」



葵花急忙冲进附近一间服饰店,藏在陈列着五颜六色服装的架子后方,盯着通道看。结果,很不幸的,葵花的两名朋友说说笑笑地朝她藏身的这间店走了过来。



「不会吧!」



(哈哈哈哈!)



「不准笑!」



葵花悄声对我事不关己的笑声发出抗议,心跳飞快。真希望她能珍惜自己的心跳次数──这句话就算不是处于这个情况,我也无法说。



葵花谨慎观察两名朋友闲逛的动向,绕过她们视线死角的架子,悄悄从靠近店门出口的地方离开。尽管她的举动十分可疑,却没有店员来搭话,这样的好运实在得好好感谢一番。



「啊啊,好紧张喔。」



葵花小跑步穿过通道,笑得一脸开怀。



为了避免和朋友撞上,我们改变楼层进入饰品店。虽然这里不是精品柜而是针对年轻人的店面,依然陈列了形形色色的项炼、耳环、手炼和发夹,光彩熠熠。



(女生果然都喜欢这类的东西吗?)



「嗯──虽然我平常不怎么戴,但的确光是看着就很开心。你喜欢戴耳环的女生吗?」



(耳垂上用针刺开一个洞,好像有点恐怖吧。)



「好,那我不要穿耳洞。」



(咦咦!你不用管我的喜好,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了。)



「没关系,这很重要。」



葵花离开日常休闲风的展示柜,在像是派对宴会专用的华丽区前面停下了脚步。



「啊,那这种的怎么样?」



葵花将手机放进包包的口袋,单手拿起架上的皇冠戴在头上,走到全身镜前面。



看着镜子的视野里,鲜明地映着平常不太能看到的葵花身影。彷佛她就站在我这个人前方,和我面对面一样。心脏痛苦地敲击,几乎令人晕眩。镜子里的葵花笑盈盈地说:



「八月朔日,你的心跳在加速喔。」



(咦?唔,没有……)



葵花笑呵呵地抖着肩膀,捏起白色洋装的裙摆,稍微摆了个姿势。



「你觉得好看吗?」她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低声问道。



胸口因为葵花宛如披着婚纱的新娘身影,不由分说地发热。总觉得要在这种场合坦率称赞,实在太难为情了,我只能将真心话包裹在玩笑里,掩饰我的害羞。



(嗯,非常好看喔,公主殿下。)



镜中的葵花微微睁大眼睛,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低声说:「你不要跟星野老师说一样的话啦。」这句话勾起了我的注意。



(咦?什么意思?)



然而,店员的大嗓门却盖住了我的问题。



「下午五点钟,店内全品项七折特卖即将开始──」



「咦?已经这么晚了吗?」



葵花慌慌张张将皇冠放回架上。



「我有件太阳下山前想做的事!」



语毕,葵花迅速离开了喧腾起来的饰品店。



这栋购物中心在户外区设有可供小孩子游玩的游乐器材,附近还有一座大型摩天轮。这座摩天轮在三年后的未来──就我而言是昨天──依旧运转着。葵花左耳贴着手机,排进搭乘摩天轮的队伍。



「真糟糕,一个人搭摩天轮可能比我想像还丢脸……」



(你几个小时前不是还说『我们现在就像在一起啊』?)



「这个和那个不一样啦。」



逐渐西沉的太阳绽放出橘色的光芒,闷热的空气也缓和下来,开始吹起舒服的微风。



想在购物中心搭乘摩天轮的游客似乎并不多,队伍平顺地前进。



「这座购物中心啊,大概是我小学低年级时盖好的。之前附近都没有这类设施,所以刚开幕时造成了很大的轰动。」



葵花朝耳朵旁的手机麦克风说话。在一旁的游客眼中,看起来大概就像一个不停在讲电话的女高中生自己在排队吧。



「那时候,这座摩天轮也大受欢迎,我排了一个多小时喔。」



(啊,原来你搭过啊。)



「嗯。是爸爸带我来的。我闹脾气说好累好累,爸爸就一直背着我排队,一句怨言也没有。」



(……这样啊,真是温柔的爸爸。)



「嗯。」



队伍终于轮到葵花,她有些尴尬地将票券交给工作人员,看起来就像是自己一个人搭进了红色车厢。她坐在单侧椅子上,吁了一口气。



「他们会不会觉得我自己一个人搭摩天轮很可怜呢?」



(不要注意那种小事。)



我笑着引用她今天说的话。



「是啊,你说得对,现在要享受当下才行!」



摩天轮载着我们缓缓上升。起初占据视线的购物中心随着高度上升,逐渐豁然开朗──



「哇啊!」(喔喔!)



我们同时发出感叹。



朝购物中心另一端延伸的街道、树林、云朵、人群,全都沐浴在金黄色的夕阳里,彷佛一片打着温柔浪潮的光海,闪闪发光。透过葵花眼睛所见的景色,全都以柔和的温暖色彩流入我的意志,震撼我的心灵。眼角自然而然发烫,落下一滴眼泪。然而,我却分不清那是我们之中谁流的泪水。



「八月朔日。」



望着这片奇迹般的景色,葵花静静开口。



「我今天非常开心喔。」



(嗯……我也很开心。)



我坦率地同意了。或许是眼前这片壮观的景色,把人从害羞与顾虑这些阻碍中解放了吧。



「八月朔日。」



葵花再度呼唤我的名字。



(嗯。)



「我还是……」



我可以想像此时屏住呼吸的葵花,嘴唇接下来会发出什么音节,而我的心头也已浮现自己应该给予的答案,胸口好痛。



「很想见你……」



从脸颊的感觉可以得知葵花在微笑。但这次我清楚明白,再度落下的泪水是葵花的眼泪。



我也曾有过「如果能一直在这里……」的天真想法,但这果然不是真正的我们。



然而,真正的我们……



(……葵花。)



「嗯。」



我移动葵花的右手触碰她的右颊。柔嫩的肌肤下流淌着温暖的血液。



我轻抚她的左颊,她的发丝。葵花轻轻闭上眼睛,像是把身体交给了我,也像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被触碰的感觉上一样。虽然我的视野也阖了起来,却仍感觉得到夕阳在眼皮外洒下温柔的光芒。



(虽然,现在很难……但总有一天,我们一定……)



「嗯。」



(……要见面。)



「……嗯。」



我知道她露出了笑容。眯起来的眼角再次溢出泪珠,温暖地沿着脸庞不停滑落。



我也想见你。想见你到不能自已。想用我的手触碰你,拥抱你。



为此,我应该待的地方果然不是这里。



我的身体怎么了?还活着吗?如果活着的话,应该还有该完成的事吧?现在不是悠哉睡觉的时候。



就像在燃烧的胸口里嘶吼一样,我用力、强烈地想着:



醒过来。



醒过来,醒过来。



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



「啊……」



当摩天轮差不多抵达顶点时,胸口的暖意突然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连金黄色的景色都稍微黯淡了下来。他总是像这样突然消失。



我擦掉泪水,在变得孤伶伶的车厢里描绘着他的轨迹,轻抚他碰过的脸颊和头发。



一离开摩天轮,便碰到了恰巧走到户外来的绘里和亚子。绘里发现我之后露出开心的贼笑。



「哦!把女人间的友情甩到一边、跑去约会的叛徒在这里喔──咦,葵花,你怎么了?」



大概是看到我发红的眼睛吓了一跳,绘里快步来到我身边,温柔地拍抚着我的背。



「那个人对你做了什么讨厌的事吗?要我去揍他一顿吗?」



我摇摇头,温柔的对待令泪水再度泛滥。



「绘里,怎么办?我……」



「嗯,你说,我听。」



我将额头抵在绘里的胸口,温柔的友人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我太喜欢他了,好痛苦。」



绘里微笑,轻轻拍着我的头。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呢。」



「是吗?」



「嗯……话说回来……」



绘里将手掌从我的头上移开。



「你把我们丢到一边,在这里放什么闪啊!」



她将双手探进我的腋下开始搔痒。我受不了地笑出声来。



「罚你请吃可丽饼!」



「知道了,知道了,别搔了!」



就这样,我留下了各式各样复杂的情感,度过了星期天的傍晚。



▶▶



意识有如忽然从漆黑的海底浮起般在光芒中苏醒。



我反射性地睁开眼,坐起身,发现自己似乎被安置在一间强烈散发出病房气息的房间,睡在角落的床上。外头大概是傍晚,房里除了日光灯的光线,还洒入了橘色的光芒。



看样子,我还活着。左胸口的跳动告诉了我这个事实。



「……你醒啦。」



一道女声传来。我看向身后,前一天才刚见面的那个人,依旧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那里。



「绘里小姐?!」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避开我的眼神瞪着窗外说:



「抱歉,为了确认你的身分,我看了你的学生证和健保卡。当然,我不是自己随随便便看的,是和医生一起,嗯。」



难道说,是这个人救了我吗?



「你这家伙,叫八月朔日行兔对吧?好奇怪的名字。」



眼前这个说话声调硬邦邦的人,没有梦中见到的那种直爽,是因为我不是葵花,还是流逝的时间所致呢?



「你睡着的这段期间医生帮你检查过了,好险没有发现异常,说你身体非常健康。」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而已。」



「就算这样,还是你救了我。」



绘里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犹豫了一阵后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说:



「你这家伙……是葵花叫『兔子先生』的那个人吗?」



身体彷佛窜过一道电流。



「你知道了吗!」



我从床上探出身体询问,绘里拿起摆在后方架上的东西递给我。那是我刚才挖出来的葵花的时空胶囊罐。我双手颤抖,接下罐子。



「你都失去意识了却还紧抱着那个不放,救护人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拿开。」



罐子在我失去意识前应该已经掉了才对。我只能想到是葵花移动我的身体,帮我捡起了罐子。



「抱歉,这个罐子我也打开了……这是我个人独断的行为。啊,不过,我没有连里面都打开!」



在绘里的示意下,我打开了罐子。里头放着我也曾在梦里看过的纯白色横式信封,外表朴素,没有任何文字。我抽出信封翻过来,上面以粉红色墨水写着小小的字──信封右下角写的是她的名字「铃城葵花」;左上角写着「兔子先生收」。



我吃惊地抬头看向绘里。



「国中时,我们的朋友圈里曾经很流行买可爱的信纸写情书给喜欢的人。当然,大家都没有勇气真的给出去。但就算没有把情书送出去,拿到学校里热烈讨论一番也是件开心的事……葵花也在那个圈子里,当时,她满脸通红地否认,说自己没写,但原来,她也偷偷写了啊……那个粉红色的中性笔是她很喜欢的笔,常常用。所以我想应该不会错。」



原来,葵花放进时空胶囊里的,是她国中时写给我的信。



「打开看看吧。」绘里说。我揭开信封,里头摺起的信纸也是纯白色,彷佛代表了她的个性。我小心翼翼摊开信纸,上面以黑色墨水排列着葵花工整漂亮的字迹。



兔子先生拜启:



你好吗?我很好。



因为学校朋友现在很流行写情书,所以我决定也来写写看。



话是这么说,但我和她们不一样,不是很清楚这封信该送去哪里。



因为,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啊,这样写,好像那种有点害羞的诗喔。)



不过,你真的从小就偶尔会出现在我心里,很神奇地传达出你很珍惜我的那份心意。



我很高兴。每次你来,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遇到讨厌的事或是寂寞时,你的存在总是为我带来帮助。



我在你身上也感受到了某种寂寞的气息,当我想温暖你的同时,结果又再次从你的存在获得了温暖。



……咦?所谓的情书,该写些什么呢?



算了,反正这是封不会被看到的信,我要随自己心意来写。



希望,似乎总是在静静哭泣的你能够绽放笑容。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声音、长相和名字,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当我一回神,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股很强烈、很强烈的心情。



兔子先生,我喜欢你。



过去,一直喜欢着你。



今后,大概也会一直喜欢下去吧。



期盼有一天能够见到你,和你一起欢笑。



看完信,我小心将信纸摺回原来的样子,收进信封里。我双手捂住脸,品尝那惹人痛苦的心疼。



如同我心里想着葵花一样,葵花的心里也想着我吗?而且,比在梦里交谈更早以前,她就一直想见我了吗?



自从父亲离开家后,我便一直缺乏对自身存在的认同感──允许自己存在这个世界的感觉,借由葵花的话语从发热的胸膛扩散至全身。



「那个,我明白你的心情。」



绘里的声音带着些焦虑。



「但一直哭也不是办法……啊,怎么说,那个,请你打起精神。」



察觉到她是在担心我后,我有些高兴。



「明明昨天把我赶走,今天却很温柔呢。」



我放下掩面的手,微笑回答。绘里涨红了脸。



「你、你没哭吗?被你骗了!」



「哈哈哈!我没骗你啊。」



「因为昨天很突然,而且以第一次见面而言,你的态度很失礼,我觉得你是个怪人,不小心就露出敌意了……抱歉。」



看来,绘里不再叫我「你这家伙」了。



「加上,我现在知道你对葵花来说是很特别的人。」



「咦?你不是说葵花才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那是因为……」



绘里的眼睛泛出泪光。从窗户透进来的夕阳,将她的眼泪映照出茜色的光芒。



「因为……」



像是要掩饰落下的泪水,这次换绘里双手遮脸。手心后传来了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声音。



「如果是好朋友的话就跟我说啊。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就一个人走了?为什么不想想留下来的人有多难过、多懊悔、多寂寞呢──」



绘里再也忍受不住似的蹲坐在地,嚎啕大哭。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松了口气,又有些高兴。葵花,你听到了吗?你的好朋友没有讨厌你喔。看样子,她现在还一直喜欢你喔。



我离开病床,蹲在啜泣的绘里身旁。



「虽然比不上你,但我也对葵花有些了解……她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喔。」



绘里抬头看了我一眼,脸庞瞬间皱成一团,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就这样,像是将积累已久、再也承受不了的疙瘩一点一滴释放般,绘里缩成一团,不断地放声哭泣。



待绘里冷静,我离开病房去缴费,令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一个零的金额让我瞪大了眼睛。正当我因为钱包里的现金不足而手忙脚乱时,绘里帮我垫了一半以上的金额。「赶快还我喔。」像是刻意遮掩害羞似的,绘里以平板的声调宣告。我朝她深深一鞠躬。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雨也停了。夜空中难得闪烁着几点星光。我和送我到车站的绘里并肩而行,开口问:



「那个,绘里小姐。」



「什么?」



「你刚刚说为什么葵花什么都不跟你商量……」



「嗯。」



「我在想……葵花或许也有可能是他杀。」



绘里一言不发看着我。



「你不认为葵花不是那种会自己结束性命的人吗?」



「……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但是,我后来听说,葵花遇到了类似轻微霸凌的事。」



绘里垂着脸,握紧拳头。



「或许,真的有那种事……但她说,只要活着,就会有更多好事发生……」



「还真像她会说的话呢。」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头绪的话,请告诉我。」



绘里像在思考什么般,隔了三个呼吸后开口道:



「这么说来,星野老师好像偶尔会开车送她回家。」



我咽下一口口水。这有关系吗?我想起和葵花一起在那间首饰店时,她不经意说出了星野老师的名字。



「啊,星野老师是我们高中时暂时代课的数学老师,是一个超级大帅哥,女生都很迷恋他,但也有一些不好的传闻。不过,大概是一些男生因为女生不理他们才泄愤造谣吧。」



「怎样的传闻?」



「说他把迷恋自己的女学生带回家,做一些……不好的事之类的。而且还一个换一个。」



「……这样啊。谢谢你提供这些情报。」



绘里赶紧补充:



「啊,这些都只是传闻,你不要因为这样做出奇怪的举动喔。」



「哈哈,放心啦。」



终于抵达车站,我向绘里道谢了好几次,她不好意思地说:「这种事没什么啦。」



正当我准备告别时惊觉一件事,请绘里稍待后随即冲进便利商店,从ATM提款机领了钱,将医院的费用还给她。还好有发现,因为我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绘里微微一惊,笑着说:「你真认真吔。」收下了钱。



等再也看不到绘里的背影后,我搭上电车。总觉得身体十分疲惫,虽然今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应该说是丧失了意识,但我甚至觉得只要回到公寓钻进被窝,就能瞬间再度沉睡。



车内的乘客零零星星,我才刚坐下,泪水不知为何便违反我的意志扑簌簌地从眼眶落了下来。正想是怎么了,轻微的晕眩马上让我有了底。为了避免周遭的乘客起疑,我从位子上起身靠站在车门边,佯装望着车外遮住脸孔,低声说:



「葵花,你在对吧?」



(嗯,嗯。太好了,绘里并不是讨厌我对吧?太好了。八月朔日,谢谢你。)



葵花声音颤抖,流泪着重复说了好多次。透过车窗反射,我看到她的泪温暖地沿着我的脸颊滑落。



「嗯,太好了呢……你既然有听到,应该要出来的。」



葵花轻轻摇头。



(因为我果然还是类似幽灵这类的东西。如果我出来,让你像之前一样惹别人害怕的话就太可悲了。)



「我是觉得不会这样啦。」



(没关系。但果然,我之前就觉得只要有了解我的你在就好了。)



怦怦,葵花的心脏响起了好听的声音。



(你……看过信了吧?)



「……嗯。」



(哈哈哈,果然很害羞啊──因为我是以没有人会看到为前提写的。)



怦怦、怦怦,心脏加速鼓动,身体渐渐发烫。即使不传达内心的想法,我们也享有共同的心跳。我的心意即使没有说出口,也一定不小心传达过去了吧。



(那时候的我,想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即使传达出去,人类还是会希望对方用言语和态度来表达,想要明确的证据。



(八月朔日,你也对我──)



心脏用力拍打,越来越快。那是你舒服、醉人、甜美的鼓动。我也,我也,一直──



然而──



如果现在我们透过言语互通心意的话,我便会对自己的生命产生眷恋,会忍不住依赖现在的你。这就代表我承认了你悲惨的命运。



「葵花,听我说。」



我咽下苦涩,出声打断她的话。



「我想和星野老师再谈一次看看。」



(咦……)



葵花抬起视线,看着映在车窗上的我。那里的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



星期一早上,天空下着小雨。



玄关前,我套上了星野老师买给我的深褐色乐福鞋,胸口莫名地骚动不安。「没事的,人生一定能渐入佳境。」我这么提醒自己,精神奕奕地离开家门。



一如往常,我和绘里一起上学来到学校鞋柜前。我换上放在塑胶袋里的室内鞋,将脱下的鞋子收入同个塑胶袋中。



接着,我从书包取出一封信,放进自己空空如也的鞋柜中。信上写着小小的「给把鞋子藏起来的人」。那张对摺的信纸里写着:「如果我的言行举止让你觉得不愉快的话,我为此道歉。像这样找我麻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所以我想和你谈谈,改进自己。今天放学后希望你能来中庭。」



如果来了非常可怕的人怎么办?要是有一大群人团团围住我又该怎么办?不安和恐惧再次一点一滴聚拢心头,我深呼吸一口气,将它们悉数赶跑。我在心里默念「船到桥头自然直」,跑向等待我的绘里。



上午课堂结束后,午休时间我到鞋柜探查状况,结果放在里面的信已经消失了。那封信送到对方手中了吗?我的紧张越发高涨。



下午的数学课是星野老师带的第一堂课。老师好像没有特别紧张(不如说,一开始感觉学生还比较紧张),他笑容可掬,用夹带玩笑的自我介绍缓和教室气氛,在愉悦的氛围中顺畅进行课程。



虽说是暂时雇用,但他真的是个很擅长当「老师」的人。虽然我这种想法有点高高在上就是了。还是说,那个完美老师的姿态也是他的演技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也太厉害了。



下课钟响,数学课结束后,活泼的女孩子们一股脑儿将星野老师围了起来。我在座位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幕,老师一边笑吟吟地应对着女同学一边看着我,和我视线撞个正着,我赶紧将眼神移向窗外。



放学后。



我带着紧张的心情迅速前往中庭,天空依旧下着小雨,我撑着伞站在中央喷水池旁。从入学时开始,我便从来没看过这座喷水池运作过,本该是白色的水池也因为青苔和褐色的泥巴惨不忍睹。大概是下雨的关系,中庭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学生的踪影,实在令人感激不尽。



我几次深呼吸,将悄悄逼近胸口的不安与恐惧的阴影赶跑。此时,前来中庭的一扇门打开了。飞快跳动的心脏像在拍打我一样,我转向那侧,迎面而来的是和我同为戏剧社一年级的──



「冈部……?」



冈部打开伞默默走到我跟前站定后,一语不发,低垂着头。



冈部是个个子娇小,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留着一头遮住脸庞的长鲍伯头。由于不同班,我几乎不曾和她说过话。社团活动时,她也是做灯光、音响等幕后工作,不太和其他人接触,我原以为她或许是喜欢独处。



「……你会来这里就表示,是你把我的鞋子藏起来的吗?」



冈部的嘴巴有些犹疑地开开合合,最后无言点头,不肯看我的眼睛。



「在室内鞋里放图钉的也是你?」



冈部皱起脸,用没拿着伞的那只手遮住眼睛,双肩上下起伏。细白的指缝中传出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原本束缚心脏的紧张和不安,似乎因为这句话一点一滴逐渐消融了。那个来路不明、威胁我的恶意终于揭开了面纱,原来是个和我同年、瑟瑟发抖的女生。



我缓缓叹气,将残留在心里的怨恨吐出。



「那个……虽然我也很难过,很害怕,很不甘心,但既然你愿意道歉,我也会努力原谅你。所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吗?如果我有不对的地方,我也想道歉和改进。」



冈部放下遮着脸的手看着我。红通通的双眼带着泪痕。



「……我讨厌你和星野老师感情很好的样子。」



「咦?」



冈部的答案出乎我意料。因为,我完全没有自己和星野老师感情好的感觉。像是看出我的想法,冈部眼中渗出不满,继续说道:



「他不是开车和你一起回家,借伞给你,你们两个人还在走廊上说话吗?」



「不,那是因为我的伞被偷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老师刚好出现,完全没有感情好这回事。」



「可是,他摸了你的头发,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脸颊因为这句话而发烫。原来那天被看见了。



「那只是老师自己伸手……重点是,我一直有喜欢的人,相信我。」



「是这样吗?」



冈部无助地看着我。冈部的外表虽然不起眼,却有种让人想保护她的可爱呢。



「是啊。所以你放心,我和星野老师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喜欢老师吧?」



冈部红着脸,点点头。



「从他当老师之前就……」



「咦?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我哥哥有参加剧团,我偶尔也会去帮忙,我们是在那里认识的。」



据冈部说,她在剧团命运般地认识了星野老师,他们平常会聊聊天,老师偶尔对她也很温柔,因此彻底喜欢上了他。随着大学毕业,老师同时也离开了剧团,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因此减少。



正当冈部为此沮丧不已时,知道星野老师要来自己高中任教的消息,她说自己真的又惊讶又开心。能和一直憧憬的对象重逢,却看到其他女孩子百般讨好那个人的话,应该会心急如焚吧。



「不过,就算这样,找我麻烦也无法解决任何事喔。」



冈部再度恢复泫然欲泣的表情,低头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我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像疯了一样。」



没错,动心的情绪就像怪兽,一旦失控便难以应付,甚至会牵连一些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我也得小心才行。



冈部放下身后的背包打开拉炼,从里面拿出某个装在塑胶袋里的东西交给我。我收下后往袋里一瞧,竟然是那双不见的乐福鞋。原来她把鞋子好好收起来了,我放下心中大石,松了一口气。



「谢谢。」



我微笑道谢。冈部波浪鼓般地摇头。



「你愿意原谅我吗?」



「嗯──我之前真的很难过又很害怕喔。」



「呜呜,我想也是……」



冈部眼眶再次泛出泪光。感觉她已经充分反省,鞋子也还给我了,反击到这边就差不多了吧?



「那,你愿意听我的要求吗?如果能做到的话,我就原谅你。」



「嗯,嗯,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和我当朋友吧。」



一听到这句话,冈部的脸庞瞬间亮了起来。



「嗯,嗯,当朋友!可以吗?」



「那答应我,就算因为嫉妒而难过,也不要再暗地找别人麻烦了。」



「嗯,我答应你。」



「还有,虽然现在你和星野老师是师生关系不可以,但如果毕业后你还喜欢他的话,要好好向老师传达你的心意。」



「嗯,嗯……我会努力的。」



冈部在胸前握紧拳头。她应该是个本性善良的女孩吧。



和好的我们一起前往迟到的社团活动。向社长道歉,换上体操服后,我们开始拉筋。此时,星野老师还没来。



▶▶



星期一一到学校我就和坐在前面的友人搭话:



「小河原,知道的话跟我讲一下,你有听过什么关于星野老师的黑暗八卦吗?」



小河原转过身,像是在看什么神奇东西般地看着我。



「喔喔,怎么回事?太难得了,八朔朔竟然对别人的事有兴趣?……话说,你长相是不是变了啊?」



「咦?有吗?」



「嗯,你之前的脸感觉像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在发呆,现在则像是盯着很近的未来一样,感觉很有精神。」



经小河原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个朋友比我想像中还要注意、关照着我,真是令人感激。



「嗯,发生了一些事。」



「这样啊这样啊,很好喔。好,关于星野老师的八卦,我的确听过暗黑版的啦,但大都是男生们为了拖垮星野身价故意传的那种。可是星野迷妹们似乎根本不介意那些传闻。」



绘里也说过一样的话。学校这种地方,到哪里都一样吗?



「啊啊,不过,那个大概有点可信度喔。听说他和原本是自己学生的女大学生在交往。」



果然,只有八卦程度的内容似乎无法成为有用的情报。我姑且向小河原道谢。



「是吗?谢谢。」



「没事啦。话说,你上星期五怎么了?感冒了吗?」



「咦?啊啊。」



发生太多事都忘了。这么说来,我星期五是以病假来处理。在那之后,我去了梦里看到的捐赠者女生家,在那里过夜,闯到那个女生的朋友家被威胁要报警,埋了时空胶囊,隔天挖出来,失去意识,在购物中心约会,在医院里跟她的朋友和好,然后回来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讲出来?



「……发生了一些事,有点拼。」



本来已经做好会被进一步追问的准备,小河原却只是挑眉低吟了一声「嗯──」然后别有深意地勾起嘴角说:



「不错嘛。」



他朝我竖起右手大拇指,转回黑板的方向。虽然跟预期有些落差,但这种距离或许也是这家伙的一种体贴吧。我真的很感谢他。



目光不经意转向窗外,晨光贯穿了厚重的乌云,洒落一道云隙光。



我在午休时间造访教师办公室时并没有找到星野老师,不过,却和导师谈了一番,得到一些关于星野老师的情报。导师似乎和星野老师感情不错的样子,连他的经历和兴趣都爽快地告诉了我。大概是很高兴平常冷淡的我这么积极吧。



数学课虽然能看到星野老师,但下课后老师被女生团团围住,不是能搭话的情况。放学后,我再次前往教师办公室,终于成功逮到星野老师。



「咦?八月朔日,怎么了?身体好一点了吗?」



老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露出柔和的微笑,抬头望着我。桌上摆着参考书和题库等各式各样的资料。



「是,已经没事了。我有话想和老师谈谈,老师有空吗?」



听到我的话,星野老师一脸欢喜。



「哦,谈什么?数学课的事吗?」



「不,是关于铃城葵花的事。」



老师的笑容看起来有一瞬间僵住。是因为我在怀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现在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以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了呢?



「啊,你说过你们之前是笔友?」



「……嗯。那个,这里有点吵,我们能不能到哪里单独谈谈呢?」



「这是约会邀请吗?抱歉,我的行程已经排到很后面──」



「抱歉,我是认真的。」



为了打断老师玩笑而说出的话语比我想像的还大声,视线一隅映出了附近老师窥视这里情况的模样。大概是这样很有效吧,星野老师耸耸肩说:



「好。不过,我要制作明天上课用的教材,结束后也必须到戏剧社露脸。虽然有点晚,但如果要长谈的话可以等那之后吗?」



「好的,我等老师。」



我低头行礼,离开教师办公室。无论梦里看到的葵花过去是自杀还是他杀,在她失去性命前,我无论做什么都要避免这件事。为此,我得知道更多情报,知道到底是什么逼她走上绝路。



心口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我皱起脸,痛感马上就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要是在学校昏倒的话就糟了。



放学后的走廊因前往社团活动的学生、脚步匆匆回家的人、聚在一起聊天、兴致高昂的人群热闹不已,还听得见管乐社小号与长号练习的声音。那是在练跑的声音吗?明明今天也下着小雨,操场上依旧听得到运动社团的吆喝声。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这段名为青春的时光中拥有自己的生命,竭尽所能地歌颂。我没有那种热情,葵花则是放弃抑或是被夺走了那些。我缓缓吐息,走在走廊上,一阵轻微的晕眩袭来,脑海里响起声音。



(八月朔日。)



「葵花,你醒啦?」



葵花在我脑海里点头。



(八月朔日,如果错了的话我很抱歉……)



「嗯?」



(你该不会是……想改变我的过去吧?)



我不自觉停下脚步。虽然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但我的反应大概已经成为无言的答案了吧。



(你想救我的心意,我很高兴……但你的身体里有我的心脏对吗?)



左胸不安地跳了一下。虽然我没有直接跟葵花说过这件事,但她醒来时由某些事得知这个事实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实在无法再蒙混过去了。



「……嗯。我是你的心脏受赠者。」



(那,如果改变我的过去,我活下来的话,你会怎么样?)



果然会想到这一层吧?我不能让温柔的你察觉我的企图。



「……我不知道,也不能去想这件事。」



(不行,你必须好好想想!如果我活下来却变成你要死的话,就不要想救我的事了。)



你别这么说。



我看向走廊窗户的外头,从二楼俯瞰,离校学生们手中的雨伞盛开齐放,宛如落在河流上的花朵,中庭的绣球花迎着雨滴摇曳。



「我在这条命身上,感受不到什么价值。即使从你身上获得生命的根源活了下来,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你的心脏才继续活着的。」



我从肺部感受到葵花屏住了气息。



「不过,若是要我找出自己的生命价值的话……我认为,或许能拯救过去的你就是我的生命价值。那一定是只有我才能办到的事,我甚至对这条性命有可能做到这件事而感到骄傲。」



心口悲伤地发痛,那是你的感情吧?



「所以,一定要让我救你。」



眼中映照的景色模糊渲染开来,眼睛落下一滴泪。



(……梨枣累累不见君,黍粟结实成相思──)



脑海中葵花的声音哼着她喜欢的和歌,她颤抖着接着说:



(我只是想好好以「自己」的样子去见你,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两滴、三滴,葵花落下一串串泪珠。葵花,你不要哭。



「虽然这样说有点轻率,但如果事情没有这样发展,我们就无法相遇了。我们会在不知道彼此存在的情况下活着然后死去吧?」



我拂去葵花的泪水,继续说:



「不过,因为现在这个状况,我认识了你,你也认识了我,我们之间有了联系。而现在,因为这份联系,我才能救你。我认为这是很美好的命运。」



覆盖天空的云层稍微散了开来,在雨中降下了带着夕阳色泽的光梯。我好像能理解古时候的人为什么会认为那里存在着神明了……



「就算你活下来,我也不一定会死。到时候,我会去见你。如果,我不能动的话……」



那是极为美丽、神秘的光景。



「你就来见我吧。」



葵花用力点了好几次头。



(嗯,嗯,说好了。我一定,一定会去见你。)



实际上,我们从未以「我们」的样子见过面。即使如此──



走廊上,我再次跨出步伐,接着你刚刚哼的和歌。



「──蔓草相依偎,待得重逢时,蜀葵花盛开。」



我们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再次重逢。



◀◀



正当我在练习秋季成果发表会的剧本时,胸口一如往常没有任何预兆的,宛如点起一盏灯般出现了温暖的热度。



「啊!」



我下意识喊出声。八月朔日来了。虽然高兴,可惜现在是社团活动时间,所以不能和他聊天。



戏剧社没有专用的社团练习教室,我们将空教室的桌子全部移到一边充当观众席,再利用剩下的空间排戏。目前没有我出场的戏分,所以正在一旁观摩学长姊演出。



「铃城,怎么了?」



待在一旁,正在剧本上标记音响时间点的冈部看着我。



「啊,不,没事。」



我急忙敷衍。就算说:「刚才我说的那个喜欢的人来了。」也只会被当成怪人看待。



八月朔日大概是掌握了状况,一直保持沉默。尽管如此,他现在在我的身体里,和我共享我的所见所闻以及触碰到的事物。胸口的悸动不停加速,当我焦躁难耐看着表演时,教室的门开启,星野老师现身了。左胸的心脏「怦怦」跳了一下,身旁的冈部看起来也像缩了一圈。



老师小声说了句:「继续。」后,抱臂倚墙,看着学长姊表演。有剧团经验的老师对于戏剧的建议精辟又令人能够理解,他似乎已经获得社员们的信赖了。



一幕戏终了后,社长以拍手代替打板。社长田中学姊是从写剧本、演戏到导演都能包办的全能型选手,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社员很少就是了。



星野老师站直身躯,为刚才的戏提供建议。



「嗯,大家都很棒喔。台词记得很清楚,也都有好好投入感情。不过,可以试着注意一下将整体台词的咬字再放慢一些。即使觉得自己是用平常的速度说话,但客观来看或听的时候,其实比想像中还快。可能的话,可以用录音或录影的方式记录表演内容,回头检视。」



「原来如此,这个好吔。我们现在就来试试吧。」



语毕,田中社长从自己的包包里取出手机操作几下之后,交给我身旁的冈部。



「冈部学妹,可以拜托你吗?」



「啊,好的。」



冈部听社长说完简单的操作方式后,摆好位置。虽然觉得留下纪录有点害羞,但不这么做便无法站上舞台吧?我调整心态,心里带着八月朔日,起身准备自己登场的戏分。



社团活动结束大家解散后,我向冈部道别,离开了教室。一到走廊便马上捂住嘴巴说话。



「八月朔日,谢谢你刚刚都没说话。」



(嗯,你的表演很棒喔。)



「现在还在练习阶段,很害羞吔。」



(对了,刚才那个女生,你拒绝她没关系吗?)



社团活动结束后,冈部约我一起回家,由于我想早点和八月朔日说话,便以有事为由拒绝了。说了要当朋友却做了不好的事,胸口因此刺痛了一下,但面对不知何时会来临的八月朔日,我也想珍惜两人共处的时间。



「没关系,我明天再向她道歉。啊,对了,你看!我把买的手机壳装上去了,很可爱吧?」



我从包包里取出手机,将包覆在长着软绵绵兔耳朵外壳里的手机拿进视线里。



(啊,啊啊,那个啊。呃,那是,昨天吗?)



「对啊,你已经忘了吗?」



我一嘟起嘴──



(因为我很常睡昏头嘛……)



他马上转移焦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