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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古今之九重,入惛眩(1 / 2)



狱门家的据点——忌火山。



幽暗的青黑山影,似隐于与东山相连的三十六峰之间。



穿过浓雾缭绕的山林,所达之处乃称作狱门冢的地方。



过去搦战狱门家的无耶师被暴尸于此。腐朽的骸骨与破损的咒具堆积成山,同众多祠堂、地藏一起掩埋于绿野之中。



四季盛开的彼岸花的红色,令人想到往日牺牲者流淌的鲜血之色。



「ru—ru—ru……♪」



抚子抱着白色的箱子,愉悦地经过此处。



不久后,狱门府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古朽的门上挂满了生锈的铃铛与铁风铃。抚子将门推开,它们便响起悲切的声音。



「得赶紧处理,趁着还新鲜……」



抚子喜不自禁,早早从仓库中取出了所需材料。



七厘炭炉、炭、各种调味料、料理器具、室外用小型桌椅——以及烹饪罩衫。



身着烹饪罩衫的抚子在七厘炭炉中点着火,然后打开箱子。



「……多么美丽的鱼啊。」



铺满冰块的卧榻上,放置着四条肥美的红鱼。



赤甘鲷——在京都被称作『方头鱼』的高级食用鱼类。因其纤柔易损,处理需要小心。此鱼口感上乘,略带甜味。



「买了挺多,算是今年最后的奢侈了。」



自进学高中部以来——抚子将怪物残骸卖给桐比等相识的商家,以此筹措各种费用。最近卖得最好的,便是罗城门之鬼的爪和角。



目前零用钱已经花光。眼下是没法愉悦玩耍了,但抚子并不在意。



「……真是享用鱼肉的绝好天气。」



青空之下,斜照的阳光泼洒金色的光芒。少见的野鸟在树上啁啾,不知名的生物也略显活力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抚子高高兴兴地准备开始料理,忽然停住了动作。



「…………有什么事?桐比等先生。」



「并无要事。」



倚在仓库墙边地桐比等答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郁,好似古朽的墓碑。



「不过是你最近的样子过于骇人,所以我才来看看。我满以为你被附近的杂灵附身了……」



「……若是被附身,你会帮助我吗?」



「我会终结你。我不觉得那种半吊子能在狱门家生存下来。」



「……真温柔呢,桐比等先生。温柔得我都想哭了。」



抚子哼了一声,重新集中精神,欲将菜刀刺入方头鱼中。



桐比等没有离去的意思。他一脸倦怠地注视着抚子手边的方头鱼。



「…………方头鱼啊。买了不少呢。」



「嗯。是丹后的方头鱼。我在山下的鱼摊买的,因为看起来很漂亮。」



「你要如何烹饪?」



「那自然……全部处理完,然后烤。」



「四条全部?嘿嘿……真是没品的家伙。看你这样烹饪鱼,我倒真为这些鱼感到悲哀。」



「……呵,说得倒挺厉害。那,桐比等先生又会如何烹饪呢?」



桐比等曾在狱门家中掌厨。在抚子看来,其手艺算得上高手级别。他不仅能处理河豚,还能在一寸长的海鳗上切二十六刀。



听到抚子的问题,男人抚摸着脖颈,露出思考的表情。



「……第一条伴着圣护院萝卜芜蒸,第二条立鳞烧,第三条煮汤,第四条杂炊……西京烧亦是上乘之选,虽说要花些时间。」



「那你来。」「我拒绝。」



被桐比等迅速拒绝,抚子鼓起了腮帮子。



「都特地来对别人的烹饪方式挑刺,不如直接帮我料理一下。」



「拒绝。我可不会为了你这样的野猫……」



「在中学毕业之前都是你给我做饭的吧。多亏于此,我的舌头相当挑剔呢。」



「那是因为你当时还很小。要是把厨房烧了,我可受不了。」



「……即便现在,你也偶尔会拿『做多了』的炖菜之类的给我,不是吗?」



「那是因为做多了。没有别的理由……满意了吗?最好注意点,别把自己当鱼烤了。」



桐比等像是已经办妥事情,朝着主屋走去。木屐的响声越来越远,抚子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使出了底牌。



「——骗人的吧。」



咣——木屐的响声停了下来。



长发摇动,桐比等缓缓转过身,右眼如凛冬的海洋般冰冷,左侧的符咒之下,眼眸闪着些许白光。



「……你说什么?」



「方才说的料理……其实你做不出来吧。」



抚子眯起赤眸,莞尔一笑。花瓣般淡红的唇间,露出异常尖锐的牙齿。



不知是鬼性使然,还是受到狱卒先祖的血脉影响——



狱门家之人,多厌恶说谎之人。



但倒也不是所有人。追溯血脉,也有一些说谎的孩子。但也存在着相同数量的母亲——会夺取说谎孩子的舌头与声带。



似乎所携初代之血越浓厚,就越对所谓『谎言』有生理上的厌恶。



至于抚子,只是说了句小小的谎言,便产生了吐意。



——而桐比等也是狱门家之人。



「…………你是说,我在说谎吗?」



四周忽地暗了下来。



有别于冬日的暖风之中,隐隐传来墓土和线香的气息。



「是因为做不到,你才不做的吧。而且如此频繁地做多食物,说明你没有按分量料理……莫非手艺退步了?」



抚子若无其事地抱着胳膊。那赤眸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符咒哗哗摇动。温热的风里,混杂着孩子们快速的低语。



「————不错不错。」



符咒的嘈杂声停了下来。昏暗与墓地的气味渐渐远去。



接着,桐比等以一种山间回响的气势咂了咂舌。



「把四条都交给我。我要教教你这喰食低贱东西的小姑娘,什么是料理……!」



「乐意至极!」



桐比等也讨厌说谎,而且,极度不服输。



「……像你这种味痴,是不可能理解京都料理的奥妙。算了,你就尽情看着自己的鱼任他人摆弄——「哥哥……」「加油……」「棒……」聒噪!你们安静点!」



抚子在椅子上坐下,温柔地注视着同自己左侧争执的桐比等。



多么美好的一天。就这样等着,桌上就会摆满各种极尽奢华的方头鱼菜肴。



抚子伸了个懒腰,就像在阳光下打盹的猫咪般幸福。



——电子音响起。



狱门家一片寂静。四周唯有和缓的鸟鸣与电话铃声,让人难以想象这里曾是鬼的领域。



「…………接一下电话如何。」



「抚酱……」「电话」「不接吗……?」



桐比等与他左侧的存在客气地指出。



抚子呆呆地注视着画面上显示『天娜』二字的手机。



时隔两周再次联系,是掌握了什么怪异的情报么。



但,不管怎么说,电话打来的时机也太差了。抚子撇了撇嘴,伸出手。



『呀……好久没联系了。最近如何啊?』



看样子和两周前没什么变化。声音依旧清脆,充满活力。她似乎在条坊咖啡的店里面,隐约能听见人声。



抚子不知为何,稍感安心。不过,她回复的声音还是掺杂着些许不满。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莫不是受到结绳的影响,身体出问题了?」



『怎会。我可健康了——倒是你,饮食情况如何?』



「……差不多该担心了。上次结绳的肝脏已经吃完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享用结绳的肝脏。烧烤、嫩煎、砂锅冻、拌菜——用结绳肝脏烹饪的菜肴没完没了地摆上餐桌。



而如此富有滋味的肝脏,就在今早用光了。



『正好。既然如此,有个委托很适合你。』



「那自是不胜感激……但,现在不行。」



『不,这得立即给个答复。毕竟,这次的猎物可是高人气怪物槌子蛇。』



「之后再说吧,天娜。现在,有点不方便……」



抚子偷看了眼娴熟地使用菜刀的桐比等,含糊道。



『那么、稍微……话还……』



一瞬间——天娜的声音有些颤抖。



「话?什么话?」



这么一问,电话那头却是沉寂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安静令抚子不知所措。



集中注意后,能隐约听见天娜的声音。看来她忘了给通话静音,正与某人争论着。



「……天娜,没事吧?怎么了?」



『——抚子,还是算了。』



听到天娜有些冷淡的声音,抚子瞠目。



「算了……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刚才的话全当我没说过。你可以不用来,或者说,别过来。』



「…………啥?」



「你过来的话事情会变得麻烦。总之,方才我说的话请全部忘掉——」



「……天娜。你现在,在条坊咖啡吧?」



随着从地底响起般的声音,抚子的唇边火花迸溅。



天娜有些屏住呼吸。



『不、不行,你不用来。你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做。在家里老实待着……』



「你就在那儿,我马上过来,等我会儿。」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要过来!你过来事情就更难办了——!』



「——我一定会去的,你给我等着。」



伴随着火花,抚子说出威胁言辞,挂断了电话。



那双眼眸闪烁着赤红的光芒,抚子注视着待机画面上酣然入睡的大鲵。然后她又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和日期——眼神缓和了些。



「…………不错。还挺精神的。」



抚子稍作满足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



「…………野猫,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鱼?」



抚子猛地回过头。一脸悲痛地注视着那被巧妙处理过的方头鱼。



而她又攥紧手,将视线从方头鱼上挪开。



「…………当岁末赠礼了。」



然后,抚子像是要把方头鱼甩掉——逃似的跑开了。



桐比等目送这般表现的侄女离开,然后将视线投向左侧。



「……现在还醒着的人,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汉、堡」「炸鱼……」「蛋糕」——伴随着孩童们的嚅嗫,符咒骚动起来。



桐比等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再次看向抚子离去的方向。



「…………半吊子的家伙。」



◇  ◆  ◇



来到条坊咖啡——出来迎接抚子的,并非天娜一人。



「这是祀厅传达下来的特别任命……认真听好……」



真神雪路坐在正对面。和当初碰见的时候一样,这女人散发着严肃的气息。她的眉间有着深深的皱纹,脸的下半部分藏于面罩之下。



「开什么玩笑……」



在抚子身侧,天娜用扇子完全遮住了脸。看来,电话那头她是在和雪路争执,她似乎真的很讨厌雪路。



抚子和天娜已有两周没见面了。



虽然隔着扇子看不清楚,但她似乎并没有多憔悴。脖子上的勒痕也已经消失。抚子忘记了方才的焦躁感,不知为何安心了些。



「——抱歉……我的装束如此奇怪……」



听到这略带歉意的声音,抚子看向雪路。她一脸微妙的表情,用指尖触弄着掩住半边脸的面罩。



「由于一些原因……若是不将脸遮住,我便无法安心……」



「不……我习惯了,不要紧。」



抚子摇摇头,想起了左半边脸被遮住的叔父。



来取订单的店员也好、店内的客人也好,都没有特别在意装束奇特的雪路。恐怕是通过了某种术式,扭曲了他人的认知吧。



「——所以呢?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槌子蛇?」



在被苦闷的沉默所支配的桌旁,抚子率先开口。



天娜隔着扇子微微一笑,而雪路则是一脸认真地微微耸肩。



「岚山的槌头蛇由祀厅的午研负责……放弃吧……」



「呃,午研……是说未确认生物研究所吗?那里应该常年预算不足吧?」



「今年UFO研究所被废止了,因此预算也就省下来了。」



「……也就是说,这个国家比起外星人,更关注圆滚滚的爬行动物?」



雪路不顾无言以对的天娜,从包中取出各种东西。



凄惨的尸体的照片和各处被涂黑的资料陈列在一起。抚子看着这些阴森森的物品,突然感觉到身后而来的视线。



「这一次我想拜托你们的……是今年频繁发生的『替换』案件。」



「替换……类似于欧洲流传的changeling吗?妖精替换孩童……」



「事情比那还要恶趣味……」



抚子的赤红眼眸转动,不顾对话中的雪路与天娜。



她的视线与绿色的双眸重合——是四月一日白羽。她坐在离三人稍远的位置。



在抚子视线相合的瞬间,白羽一下子将报纸展开,只不过拿倒了。



「这是特殊的失踪事件……」



雪路低语着,慢慢展开黑色卷宗。



◇  ◆  ◇



——发现这件事,是在三个月前。



在将死之蝉沙哑嗡鸣的季节,有一对兄弟向警方报案。



「有个不是妈妈的人一直待在家里。」——



迅速赶到现场的警察,在公寓前发现了一位迷茫的女性。



「啊,警察先生。抱歉,那俩孩子是恐怖片看多了……」



道歉的女性是那对兄弟的母亲。



本人的陈述、居民的证词、各样身体特征、种种证明文件——在现代日本,一切能证明个人身份的东西,都表明此人是那对兄弟的母亲。



然而,兄弟二人拒称她为母亲。



「不对不对不对!那不是妈妈!」



「妈妈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说真的!」



「相信我,相信我啊!那是个坏家伙!」



「被替换掉了……!」



「是它……把妈妈替换掉了……!」



两位少年发疯似的害怕母亲,当她一靠近便会哭喊。



由于母亲毫无疑问就是她本人,前来的警察暂时离开了现场。



但,似乎也有着令人在意的地方。



一位警察在留意少年们状况的同时,秘密展开了调查——



三人的订单端了上来。



在白羽透着羡慕的目光中,抚子大口大口吃着寿桃包。



「——从你所说的情况来看,我认为这并非怪异,而是案件。」



「别这么着急,老老实实听我说……」



雪路一边回答天娜,一边搅拌着自己的饮料。



她点的是绿茶。这种关西常见的饮品由细砂糖和抹茶混合而成。外表冷酷的她却是个甜食党。



「母亲是个很精明的人……带头参加街道活动,积极参与PTA……接到报警那天,好像还给孩子做了生日蛋糕……」<注:PTA,Parents and Teachers Association的缩略>



「噢,生日蛋糕啊。还真让人羡慕。」



天娜将合上的扇子贴在嘴边,为难地笑了笑。



「我的生日挨着重阳节和中秋节,因此次次都是月饼,而且定制的还是那种整个蛋糕大小的。很头疼啊,我又不太会吃甜食。」



「……直到最近……我都还未庆祝过生日……」



「说到底生日就该庆祝吗?」



啪嚓、啪嚓——天娜高声拍着扇子,表情异常烦躁。



「……还是言归正传。」



「用不着你说……」



雪路轻轻移开脸,将杯子挪至嘴边。她的嘴巴被遮住,无法看见。



「这位母亲好比圣人。她没有施加过虐待……自一年前开始。」



「……嗯?什么意思?」



「在调查过程中……有几个人提供了奇怪的证词。」



直至年前——那个家里,孩子的哭声不曾断过。



兄弟俩深夜去便利店买东西的情况不在少数,有人曾看到他们俩在寒空下站在阳台上。兄弟二人经常缺席学校课程,好几天都穿着同一套衣服。



据说还有向儿童商谈所通报的记录。



但当商谈所得工作人员上门时,全部都改变了。在工作人员面前,母亲泪流不止,似乎很后悔此前对兄弟俩的所作所为。



「在几次指导后,家庭环境有所改善……于是儿商便收手了。」



「嗯……的确挺奇怪,但也算不上是怪异吧?」



「在接到报警一个月后,一栋商品房建筑中出现了一具尸体。」



发现的时候,尸体被塞进了行李箱中。



这具尸体损毁严重,骨头大部分残缺,仅存部分有无数被野兽咬过的痕迹。受害者没有遗留物品,身份确定极其困难。



不过,由于丰胸用硅胶残留了下来,通过其生产编号,查明了受害者的身份。



「受害者便是兄弟二人的母亲……」



「报案后离奇死亡么。不过,这到底并非怪异,而是事件——」



「……但这起码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什么?」



「我说是一年前的事情……虽然很难确定准确死亡时间,但无疑是一年前。那位母亲……起码在报警的一年前就死亡了。」



「……哎吔。又是件荒唐的事情呢。」



天娜嗤笑着,而抚子则是用尖锐的目光凝视着雪路。



「……那之后,活着的那位母亲怎样了?」



「失踪了……遗体发现的当天晚上,她给兄弟俩留下了奇怪的话……」



——『奇怪么。比以前好多了吧。』



有着母亲面容的存在,带着可怕的表情笑道。



然后,它变成一道青白色的影子,从颤抖的兄弟二人面前消失了。



「……兄弟二人受到了祀厅的庇护。而据调查……类似的事例在关西各地均有发生……我们曾驱除过这些替换之物,在打倒的瞬间它们均会瞬间消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



雪路操作着平板电脑,将一张照片调出。



照片上是烧焦的木片,似乎原本是人形。为显示其大小,它的旁边摆放着火柴盒。



「就在前几天的任务中,一名仪式官勉强成功留下了这一碎片……碎片上缠着兽毛……通过与残留在骨头上的齿形进行对照,得出了对方大致接近狐狸的鉴定结果。」



「……妖狐啊。又冒出了一个麻烦的东西呢。」



抚子一脸严肃地摸了摸脖颈。天娜默不作声,以扇掩嘴。



「……说到此次怪异的棘手之处……」



雪路表情复杂,将手伸向下巴附近,轻轻放松了一下肌肉。



「替换后的存在,必定优于本人。品行、气度……因此很难暴露。不管怎么说,外貌就和本人一样……」



「……仅仅是因为没有发现,可能很多人都被替换了。」



打盹的老人、沉迷游戏的男性、正在开学习会的初中女生们、在丰富的菜单前眼花缭乱的女性、忙碌地穿梭于桌子间的店员……



——在这其中,说不定就存在着。



「呃,少冰,多放珍珠和黑糖糖浆,甜点的话,嗯……」



白羽似乎点了很多东西。这家伙肯定是真货吧。



「……如果那兄弟俩没有期望找回原来的母亲的话……此次事件也许就不会被发现……」



「的确是侥幸……搞不懂啊。」



天娜拨弄着刘海,指尖轻敲桌面。



「为何兄弟二人拒绝了『比之前更好的母亲』呢?虽说其并非人类,但并没有危害他们自身……难以理解他们的思路。不是么?」



「……可能发生了什么只有那俩孩子才知道的事情吧。」



对抚子来说,这些事情像是来自于遥远的世界,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茶杯中的红茶。



「……发现兄弟俩真正母亲的那栋商品房建筑,据当地居民所说,从数年前开始便一直空置……大致上是这样。」



「大致?相当暧昧的表达呢。」



「有极少数的居民称……『那里直到最近都还是美容院』。狐狸这种妖物通常擅长幻术。恐怕他们是被扭曲了认知……」



抚子皱眉,而雪路则是绷着脸点了点头。



「幸运的是,有一位居民记得店名……调查后发现,那是某综合娱乐集团所经营的沙龙的名字……」



「天国九重……主要经营美容业的集团。虽说是新兴集团,但旗下的酒店与温泉正在各地慢慢扩张。而京都……正是其创业之地。」



天国九重京——那金光闪闪的酒店,位于众多系列设施的顶端。



雪路一脸苦闷地敲着液晶屏幕。



「我们已经派遣过数名三等和四等的仪式官……但……」



「……被替换了吗?」



「不……没有任何人回来。」



雪路顿时垂下蓝色的眼眸,又立刻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二人。



「所以,上面决定任用你们……」



「喂喂……慢着。还请别擅自决定啊。」



天娜合上扇子,浮夸地摇着头。



「要是连我们都被替换了,你们有打算如何?」



「你也好……狱门家的姑娘也好,都不是这么容易被替换的家伙吧……」



「那不一定哦?毕竟这可是让仪式官大人束手无策的案件。到底会发生什么……嗯,难不成是想让我们俩被替换掉,以此排除麻烦吗?」



「……祀厅不会做这种事。」



「难以信任。我之前也说过吧,我讨厌官府。」



「……咕、噜噜、噜……」



雪路发出类似野兽低吼的声音。



天娜以扇掩嘴,琥珀色的眸子像冰棍般寒冷。



「……还请用你手底下的狗吧,公仆大人。」



视野边缘,白羽一脸担心的微微起身。抚子表面上装作平静,意识转向藏于袖中的锁链。



几秒度过得宛如永恒一般。片顷,两个女人同时移开了视线。



「……这自非我的本意……为什么要让你这女狐来……」



「那你就赶紧回到狗窝里去吧。」



视野边缘,白羽一脸安心地坐回座位。



看来,一触即发的危机过去了。抚子解除了警戒,深深叹了口气。



『——拒绝掉。』



抚子挑了挑眉,但她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看向雪路。



雪路依旧和天娜平淡地对骂着。



刹那间——冰蓝色的眼眸瞥向抚子。突然,比方才更加清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听得到吗?狱门抚子。听到到我的声音吗?』



精神感应——通过念想在脑内呼唤的灵能。



看来,雪路拥有相当强大的灵能。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够使用如此高级技能的人——至少在自己以外。



『听得到。』



『果然。我就知道狱门家之人能够做到。』



『即便在狱门家,也只有像我这般人才能使用哦。』



通过精神感应对话很困难。大多数人都无法听见声音,只能做一些模糊的暗示。



『嘴巴和大脑分别进行对话很累,所以我简短说下。』



实际上,她已经疲惫到头脑混乱了吧。雪菜一边用大脑和抚子交谈,一边现在进行时地与天娜对骂。



「抱歉,我需要追加订单……」



而另一边,抚子则是在追加点心的订单。一边交谈一边下订单真的挺累。



『拒绝我的要求。你拒绝了,我便会作罢。』



『意义不明。自己要来拜托,却又自己要求拒绝。』



『委任方是高层。我们主张应该重新派遣经验丰富的仪式官,但……』



『……他们没有接受吧。』



「准确来说——没错。正是如此。」



在脑海中响起的雪路的声音,比她实际的声音更加清晰。正因如此,她的情绪直接传达了过来。连抚子也是感到一阵郁闷。



『这个国家最高洁的无耶师,便是我等仪式官。我们有自尊,也有觉悟。不论何等污秽的诅咒,亦或可怕的死亡——我们都不会害怕。』



那声音就像冰块破碎,冰冷而清澈。



『如果你拒绝了,我便会就此作罢。之后我会告诉高层,事件应由我等仪式官自行处理。保证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不利。』



『……天娜已经拒绝了。』



『这家伙本就旁若无人,光凭她的任性,高层是不会同意的。』



「……抱歉。我接个电话。」



天娜不顾二人,开始与某人通话,由于她用的是广东话和英语,通话内容不得而知。



抚子窥视着她看起来有些疲倦的侧脸,抿了口红茶。



『冠先生好像也不太想让你们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你和她都拒绝的话,风向就会改变……上面的人也挺害怕狱门家的。』



『毕竟我家闹出过不少事呢。』



『——而且,这个女人很邪恶。』



脑内仿若霜降,听到雪路极其冰冷的声音,抚子瞪大眼睛。



『邪恶……谁?』



『月下天娜、夏天娜、缇娜·哈、夏·天娜——你称之为无花果天娜的女狐。这家伙天性卑劣,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想请她帮忙。』



『为什么你会觉得天娜邪恶……?』



抚子按住太阳穴,毫不掩饰困惑凝视着雪路。



雪路眯起如冰河般的蓝色眼眸,掩住嘴角。



『详细情况无可奉告。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的确很邪恶。只会把别人当作自己的棋子——你应该也有头绪吧?』



诚然,此话不假。天娜用言语诱导着抚子,凭自己意愿操纵着她。



『这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他人。』



的确。最近发生的种种灾难,几乎都是天娜招致而来。



『无花果天娜乃邪恶的存在。这个女人只要呼吸便会与世界结仇。』



雪菜的话是正确的。



然而——抚子微皱柳眉,让茶水流入干渴的喉咙中。



「…………哎呀,受欢迎的人可真不好受呢。」



不知是否察觉了二人无声的对话,结束通话的天娜一脸为难地笑道。



「年末年初的计划都排满了。所以我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抚子放下茶杯,尽可能地避免发出声响。尽管如此,听到这声音,天娜也是闭上了嘴,雪路则微微瞪大眼睛。



琥珀与冰河——面对两种颜色的视线,抚子微微一笑。



「好哦,我接受。」



「唉……」「狱门抚子……」



天娜表情疲惫,而雪菜则是不满地皱起眉头。



「事情很简单。总之就是要杀掉那个怪物对吧?——我说,天娜。你不是想要小说的素材吗?而我,也饿坏了。」



「这……虽说如此……」



抚子抓住暧昧不明的天娜的领口,把她拉向自己。



抚子凝视着睁大的琥珀色眼眸。离得如此之近,却只能闻到些微香气,感受不到肉体的气味。宛如抓住一缕烟雾一样。



「……有什么好犹豫的?」



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冷淡,这令抚子有些惊讶,她注视着天娜的眼睛。



「我只要能吃掉怪物,怎样都无所谓了。」



「……嗯,唉……如果你非要去的话……」



「……为什么会这么犹豫呢?」



「怎样都好啦……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见抚子松开自己的衣领后,天娜忧郁地叹了口气。



「……狱门,真的没问题吗?」



「叫我『抚子』就好。我不喜欢被人用家族名称呼。」



抚子一脸不悦的拨弄着头发,而雪路则是盯着她,表情中似乎有话想说。片顷,她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



「……夏。稍后我会将资料发给你。」



「唔……没办法。现在就把你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



雪路将自己的用餐费用放在桌子上,冰蓝色的眼眸朝向抚子。



「——那就这样。」「哦……」



短暂的交谈之间,雪路在抚子的脑海中低语了几句。



闻此,抚子不禁瞪大赤眸。而雪路则是走向了另一张桌子。



「白……回去了。」



「唉?……啊,我不知道!你谁啊!」



「别在这儿耍花招了……大概是冠先生叫你来监视我是否会和夏起冲突吧……事情解决了,该回去了……钱我来付……」



「怎么会!焦糖香蕉冰淇淋还没上呢!」



「我会负责处理的。」



「没人性!这里尽是没人性的家伙!」



门无情地关上,悲鸣戛然而止。看着这一幕,天娜将茶一饮而尽。



「……雪路大概在你脑海里灌输了不少东西吧?」



「你也能使用精神感应?」



「不,我只能感觉到一点点。」



天娜随意摆弄了一下袖口的纽扣,叹了口气。然后,她啪的一声合上扇子。



「……嗯,差不多该走了。」



「芭菲还没上呢?」



◇  ◆  ◇



离开条坊咖啡后,抚子和天娜沿着鸭川漫步。



「要不来目测一下鸭川边上的情侣是否是等间隔分布的?」天娜这样奇怪地怂恿道,对此,抚子有些疲惫,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年末的拥挤。



不知是否是寒冷的缘故,河岸上没有情侣的身影。浅滩之上,白色的红嘴鸥嬉戏着。



「……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唔,是妈妈。」



「……你和妈妈,关系好吗?」



「还算不错。刚才的电话也是热情地劝我『春节一定要回来』。」



「这样啊……关系好是好事呢。」



究竟是一位怎样的母亲呢。抚子试着想象了一下,却想不出来。



「……比起这个,那家伙,尽是说我的坏话吧。」



「是指雪路小姐吗?嗯……的确。你到底做了什么?」



「嗯,该怎么说呢。」



听到这暧昧的答复,抚子皱起眉头,将目光投向鸭川。冬日寒空映着淡淡的光芒,水流无息无止。小渚之上,一只鹭鸶休憩着。



「……以前,我对雪路小姐说了些什么。」



「哦,说了什么?」



「『我可不这么认为』来着。」



抚子注视着正梳理白羽的鹭鸶,听到这番话,轻轻点头。



「虽然天娜是卑劣之人……不过,也算是帮助过我吧?所以……我并不觉得天娜有多邪恶。」



「——抚子。要是我……」



振翅声高昂响起,透明的水滴在阳光中闪耀,鹭鸶自河间腾空而起。



「要是你……怎么?」



天娜沉默了一会儿,琥珀色的眼眸所看向的并非抚子,而是天空。



「……嗯,到底是什么呢。我忘了。」



「喂……什么啊。总感觉你在回避?」



「没那回事。」



天娜莞尔——至少抚子认为如此,展开的扇子几乎遮住了她的脸,很难看出她的表情。



「忘记了也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可不这么觉得……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嗯,会是怎样呢……」



然后,在河边漫步的过程中,抚子已是不知不觉忘记了对话。



◇  ◆  ◇



明澈的夜空中,上弦月洒下清冷的光芒。



两人经过了犹如玻璃和混凝土建成的宫殿般的京都站。虽说从这里看不到,但京都塔在此时应如同黑夜中燃烧的蜡烛一般。



「……有预约吗?」



「唔……嗯?啊,没有预约。也就是所谓无预约入住。」



「哼……希望还有房间。」



抚子没管反应有些迟钝的天娜,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



天国九重京——其优雅的氛围令人难以想象是怪物巢穴。玄关被金色的光芒照亮,各处种植的竹子在墙壁和石板上勾勒出精致的线条。



——视野边缘,有东西一闪而过。



正欲迈步的抚子下意识地转过视线。竹林那侧,有一道白影——



「抚子」——耳边,低语响起。



抚子的心脏猛地跳动,匆忙回头,琥珀色的眼眸正凝视着自己。



「走路看前方。」



「呃、嗯……也是。」



抚子再次迈出脚步,天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然后,天娜的视线扫过周围。



「…………不该来的。」



愈渐盈满的月亮,无情俯视着低声喃喃的她。



◇  ◆  ◇



穿过玄关,便能闻到一股香甜气息。有地方似在焚香。



尽管是临时入住,手续办理却很顺利。前台工作人员礼貌而亲切,还准备了各种宣传手册。



不久,两人穿过巨大枝形吊灯所照亮的大厅,被带至电梯处。



「……大浴场是天然温泉。」



一位金发女性笑着解释道。她穿着一丝不苟的支付,白色和朱红色的搭配显得独特,打扮起来像是巫女一般。



「我们酒店使用的均为此处的温泉水,有美肤的功效,甚有顾客好评『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抚子在心中嘀咕着,抬头偷瞄了一眼天娜的侧脸。



天娜轻轻揉搓双眼周围,四处张望。



「天娜,没事吧?」



「…………嗯?怎么了,突然间?」



她看起来很是不安,难不成是错觉?



看了眼露出古拙微笑的天娜,抚子将视线投向地板。



「……没什么。」



不一会儿,铃声响起,电梯到达了七层。



七〇九号房——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后,关上了门。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她是人么。」



听到天娜漫不经心的话语,抚子微微皱眉,环顾房间。天花板高到需要仰视,家具摆设品味雅致,令人眼花缭乱。



「比我家还要宽敞……」



「哎吔,莫不是眼睛都看花了?总之先深呼吸一下吧?——啊,是我的话,可不会坐在那里。一切都不一定如表面所见。」



「……的确。」



抚子遗憾万分地离开了那令人沉溺的沙发。



而天娜则站在门旁,环顾房间。平时的笑容已从嘴角消失。



「怎么了?总感觉你比平时要紧张。」



「……毕竟是对方的地盘,在这里,通过五官获得的信息并不一定正确。」



天娜扇动着扇子,皱起眉头。



「妖狐、天狗这些家伙擅长幻术,能从各个角度发动精神攻击,防御稍有松懈便会渗透进来。」



「姑且……我也有对抗幻术之类的手段。」



抚子隔着衬衫按住胸口。掩于布料下的胸间——恰好是心窝附近的位置,事先夹着小小的金属。



然而——抚子回想起在玄关处闪过的白影,柳眉皱起。



「不过,说实话,我心里挺没底的……本来我也不太会用这条锁链。」



「是吗……」天娜微微点头,不同揉着双眼。



「……眼睛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揉?」



「没事……稍微有些刺眼而已。」



天娜轻轻耸肩,微笑道。不过,那表情马上又紧绷起来。



「——比起这个,来的时候我也有问过,雪路那家伙真的说了吗?」



「嗯……她说迄今为止发生的事件可能全都有关联。」



离别之际,雪路在脑海内传达了这番话。



八裂岛府事件、旧刀途山隧道的殡——以及,此次的替换。那位仪式官说,所有事件均有剔骨的共通点。



「八裂岛府是手臂以外的骨头……旧刀途山隧道是所有骨头。而此次替换事件,大部分骨头也是从遗体中取了出来。」



「骨头啊……把这种东西取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骨头,不会腐坏。」



天娜纳闷,而抚子则眯起赤眸。



「记忆、情感、能力……骨头中镌刻着如灵魂余烬般的事物。以前,叔父这么说过。不过,我也不太明白……」



抚子一脸为难,摩挲着藏住脖颈的绷带。



「叔父也说过,『骨头效率最差』。为什么会特意用骨头呢?」



「虽然很难想象……但总之,这里的确不是逗留的好地方。我可不想被抽去骨头,而且……」



说罢,天娜以扇掩嘴。



然后,那双摸不透情绪的琥珀色眼眸缓缓朝向房门。



「…………总之,我们先去找狐狸吧,小姐。」



◇  ◆  ◇



天国九重京——乃地上八层建的酒店。



根据手册描述,从二楼到抚子她们所处的七楼均为客房区。二楼除开客房,还有着宴会厅,而最顶层的八楼似乎设有大浴场和美容院。



两人姑且是上了八楼,但整个楼层都因浴客变得十分拥挤。



「……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四处逛逛?」



「……还不知有什么会混进来。我们先出去,从客房楼层开始调查吧。」



馆内以白、红二色为主基调,不经意间着以金色。地板上铺着白色绒毯,抬头看见的则是朱红色的格栅天花板。



每隔几米便有鲜红的柱子和横梁,为视野增添亮彩。



「简直就像神社,完全感觉不到是怪物的巢穴。」



「嗯……的确……」



天娜的回复有些漫不经心。看着她不安地四处张望,抚子皱起眉头。



「……我说,天娜?今天你怎么了?」



「没什么。和平常一样吧。」



天娜轻笑着,好似往常,但抚子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从进入这家酒店——不,应该是从进入酒店之前开始。两周前的天娜和现在的天娜,萦绕周身的氛围有些不同。



「天娜,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别再问了。没什么问题。」



微笑似幻,言语同雾——其真意无以捉摸。



抚子焦躁地闹着脖颈处的疤痕,做了个深呼吸。香木同麝香的甘甜气息溢满胸中,她不禁皱眉。



「这样一来,气味就完全分辨不出——」



——行不通。



「嗯……?」抚子本能地环视了遍四周。



柔和的灯光照亮了为白色和红色点缀的走廊。铺在地面的绒毯洁白纯净,令人想到神社院内的玉砂利。<注:玉砂利,铺于参道表面的砂子>



然而,在刹那之间——抚子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覆于墙面的涂鸦和裂痕。散落的易拉罐和酒瓶。在地面穿行的老鼠——



过于鲜明的画面,即使现在也在眼皮之后闪烁不定。



「是幻觉……?还是——」



「抚子」——一直按着太阳穴的抚子回过神来。



天娜稍走过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她的嘴角不带笑意,正看向抚子。那双摸不透情绪的琥珀色眼眸,注视着困惑的抚子。



「……要把你丢下咯。」



——眼前的天娜,是真的吗?



宛如不详之色的气球,不安在心中膨胀。



「抚子?你没事吧?」



「…………抱歉。我现在过来。」



抚子迈开脚步,试抛开这讨厌的想象。然而,不安如沉渣般残留在抚子心中,使她愈发清晰意识到缠于双臂的六道锁链的重量与寒冷。



世界是如此不定而模糊吗?



——从方才开始,她便一直头晕目眩。



◇  ◆  ◇



由于馆内没有特别令人在意的地方,抚子她们来到了庭园。



这是一个小型庭园。中央设一池塘,月光映照着五彩缤纷的鲤鱼和太鼓桥。抚子托腮,倚在桥的栏杆之上,她轻触鼻子,仰望着酒店。



「都这样了,还没有收获……」



「……嗯……有闻到什么吗?有没有感受到恶臭?」



「我闻不到什么像样的味道,每层楼都充斥着浓烈的香味……」



抚子答道,瞥了眼站于身侧的天娜。



上弦月冷冽的光芒映照着那妖艳绝美的侧颜。她还是老样子,频繁触碰双眼,注视着池中悠闲游弋的锦鲤。



抚子垂下视线。无意识中,她对试图辨明天娜真伪的自己感到气愤。



「……真是令人着急呢。」



抚子深深叹了口气,不经意地瞥向池塘。



——腐烂的气息。



抚子瞪大眼,下意识地从栏杆探出身体。



清澈的涟漪在月光下闪烁。昏暗的水中,红色和金色的鳍如振袖般翩然。



「又来了……」



就在数秒前,抚子确实看到了那潭混浊的池塘。水面上铺满了枯叶同鱼的尸骸。不仅如此,鼻腔甚至能嗅到黏着的腐臭气息。



是幻觉,还是——抚子目光锐利,注视着优雅游弋的锦鲤群。



「……虽说希望不大,不过,试试看好了。」



「嗯……?你打算做什么?」



抚子未理会疑惑的天娜,自袖口挥出饿鬼道之锁链。



「饿鬼道——欲御手。」



透明的火焰从骷髅中涌出,形成手的形状,波动着。



它如波浪般扩散开,穿过天娜的身体,瞬间散至整个酒店和庭园。



「……果然还是状态不佳啊。真麻烦。」



抚子凝视着依旧只是微微颤动的铅锤,皱紧眉头。



摆好架势的天娜松了口气,用展开的扇子掩住嘴唇。



「哎哎……每次都让人心脏不好受,用之前倒是说些什么啊。」



「你过度防备了。没有危险,放心吧。」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可不知道这锁链的具体功能。这是通过某种痕迹来探寻怪物存在的技能,可以这么认为吗?」



「嗯,没错。发动微弱的灵气波,以此观察其穿过的事物的反应。」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天娜的声音略显尴尬,抚子将视线从铅锤转向她。



天娜依旧以扇掩嘴,微微倾首。



「这个锁链,能只寻找怪物的肉体吗?」



「只寻找肉体……?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是妖狐巢穴、虚幻之城。并无真实物体。」



天娜回转展开的扇子,示意酒店与庭园。



「找了这么久也没能找到。最好一一谨慎排除。」



「磨磨蹭蹭的……好吧,倒也有试试的价值。」



抚子牢骚道,垂下了头。她先神念集中于不可见形的怪物的骨肉。



「欲御手……」——透明的涟漪在黑暗中扩散。



紧接着,抚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强大的锁链的力量。



骷髅铅锤发出苍白的光芒。它剧烈摆动着,勾勒出歪歪曲曲的圆形。



「……这动静,让我感觉有些不妙啊。」



「开玩笑吧……!这动静——」



抚子瞪大眼,迅速看向四周。



夜风卷起,并非冬日的寒风,而是令人联想至生物吐息的暖风。



「——多到数不过来啊!」



咕噜——虚空之中,大量的眼睛睁开。



不存一物的半空中,小眼球如星星般闪烁。



随后,黑暗中浮现出复数个裂缝,生长着尖牙,那正是野兽的嘴。



嘎啦嘎啦嘎啦——!听到这刺耳的笑声,抚子皱起眉头。



「尾崎……!狐之眷属!」



发出苍白光芒的尾崎扬起长颚,爬至二人面前。它身体细长,就像将那狐狸躯体奇妙地拉长了一样。



而那管状地躯体之上,密密麻麻的锐利刀刃闪烁着光芒。



咻——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抚子迅速搂住天娜的腰。



「抓紧我!」



「唔哇!? 」



抚子紧紧搂住惊愕中地天娜,自桥跃向岸边。



紧接着,伴随着刺耳的笑声,尾崎擦过抚子的右腿。它猛然切断桥栏,顺势直指水面。



而一次攻击并无法终结。无数的反射光,如同流星群一般,在黑暗中闪烁。



「数量太多了……」



「再怎么说也不妙!先撤退吧!」



抚子咬紧牙关,与天娜一同从庭园冲向酒店的入口。



嘎啦嘎啦嘎啦!身后,复数的破空声伴随着笑声响起。尾崎将竹子撞断,如同枪一般突进,刺入树木与地面。



「酒店周围……有仪式官布阵对吧?」



抚子强忍右腿的疼痛,勉强问道、



「应该是……但说实话,救援希望不大。敌人恐怕——」



两人从天国九重京地玄关跃出。



「——不会让我们逃脱的。」



两人抵至天国九重京的玄关处。



「怎么会……!」



「没办法……!暂且先进入酒店——!」



破空声响起——天娜瞪大了眼睛,猛地歪过脖子。正是那一瞬间,一只尾崎伴随着狂笑穿过了她头部此前所在的位置。



天娜的脸颊上,一道鲜血飞溅。



——在那一瞬间,原本存在着的某种透明之物破碎消失。



「天娜!」「……没事!走吧!」



天娜狠狠咂舌,紧紧勾着抚子的肩膀。



穿过自动门,一股腐败的气味扑鼻而来。抚子迅速环顾四周。



「……和刚才相比,情况相当不一样呢。」



唯一的光源只有应急灯。墙上满是涂鸦,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看到聚集在老鼠尸体上的蝇群,抚子蹙眉。



「简直跟废墟一样,不得了啊。」



「这便是酒店的真正面貌吧……眼睛终于是安定下来了。」



天娜语调平静,擦拭右脸的伤口,抚子则回过头去。



「不会进来么……?」



尽管门微敞着,苍白色的尾崎群却是在外面不断盘旋着。贸然出去当会被立即肢解。



「……那是障眼法。」



注视着满是鲜血的手掌,天娜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以尾崎为质,与外界隔绝。应是伪装成在外界看来无事发生的样子……使用了相当高超的技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