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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秋 你在梦之国度惊醒(1 / 2)







「该选哪一个好呢……」



家居用品百货里的一角陈列着许多颜色、形状和大小都不一样的垃圾桶。它们前方有一名女性正把拳头靠在下巴上陷入沉思。



因为是星期六,店里有许多客人,相当热闹。站在来来往往人们之间一动也不动的她,简直就像是竖立在河水里标示航路的木桩。我在距离她背后数步的地方出声呼唤她。



「哪一个都好啦……老妈。」



母亲转头看我的脸露出了有些生气的表情。



「我觉得设计上是这边的橘色垃圾桶比较可爱,但是这个和我们家的和式客厅搭得起来吗?相较之下,那边那个有盖子的感觉用起来也比较方便……」



「两个都买不就好了吗?这又不是多贵的东西。而且洗手间的垃圾桶也已经很旧了,不是吗?」



「哎呀,那个还可以用啦。客厅的垃圾桶也是,要不是裂了,根本不会想要买新的来换。」



母亲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我不禁耸了耸肩。真伤脑筋啊……今天明明是来买我要的东西。我站在又陷入沉思的母亲后方,为了排遣无聊,便拿起手机开始写信。我是在大约九月中的时候正式收到调动至大阪分公司的消息。其实我在进公司满两年的今年便提出想调动到关西的申请了。原本觉得应该没什么希望,没想到公司回应得挺快的,夏天时上司就告诉我在下期调动的可能性很高。之后为了在下期业务开始的十月一日前进入状况,我在大阪市内找到了新房子,预定于九月的最后一周,也就是即将来临的下周搬过去。



虽然我打算尽量在当地买齐新家需要的东西,但必须从老家搬过去的衣服等物品也不少,不管怎么样都得拜托搬家公司。



到了昨天晚上,我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准备迎接在福冈的最后一个周末时,母亲冷不防地对我说:「反正都要请搬家公司搬,趁现在把需要的东西买一买也好啊。」



说的也是,这和在大阪购买的情况不同,还待在老家的时候就可以用车子载。事先买齐体积较大的东西,之后在搬家时负担肯定会减少很多。我便接受了母亲的提议,母子两人利用假期出门购物——但是——



看到母亲一见到各式各样的商品就说「哎呀,这么说来那个也必须买呢」并停下来考虑的样子,我逐渐觉得负责陪人购物的或许是我才对。现在我身旁的大型手推车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母亲想买的东西。而且认真说起来,在还没有实际居住过之前,谁会知道只有在参观时看过一次的新家需要件么东西啊。



我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写好为了排遣无聊而写的信,在收件人栏位选择冬子的电子邮件地址,寄了出去。我想把调动的事情告诉现在应该还在大阪的她。当我的脸从手机萤幕前抬起来时,母亲正好抱着有盖子的垃圾桶回到了手推车旁。看来她终于决定好了。



「还是这边的感觉比较好用呢。」



母亲如此说道,掀了掀垃圾桶的盖子给我看。最后还是基于实用性而不是外观设计来选择,的确很符合母亲的作风。我配合垃圾桶盖的动作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我也觉得应该选这个。」



「哎呀,不过那个橘色的垃圾桶也很难舍弃呢。」



「很难舍弃?因为是垃圾桶?」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但母亲在责备我的时候眼睛还是一直往橘色垃圾桶的方向看。明明是犹豫了老半天才决定放弃的,却好像还是对它相当依依不舍……



望着她的侧脸,我突然感慨了起来。



我终于要在二十四岁的时候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了。虽然过年或中元节放假的时候应该会回老家,但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再跟父母一起居住了吧。我好歹也是长男,将来或许还是有可能和他们同居,但按照常理推断,那起码也是父母需要人照顾或决定退休时的事了。



由于我在大学期间就是搬离老家在外生活,对这次再度离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到目前为止甚至没有想过这是件特别的事情。毕竟像现在这样很普通地和母亲一起买东西的情况,或许在未来还会遇到好几次也说不定。



母亲是个连买个没有很贵的垃圾桶都会认真考虑的人。虽然很神经质,但也因此心思细腻,个性稳重踏实,却会对没有被自己选上的东西心生留恋,我在这样的母亲扶养下活到二十四岁,成长为现在的自己。母亲的眼角和嘴边也因为同样长的岁月留下了皱纹,而她今天所买的垃圾桶,我大概没什么机会用到了。



这是日常生活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幕,我却很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这幅情景。



准备结帐的人已经在收银台前排成一小列了。母亲说要帮我一起付,但我拒绝了,推车里拿出自己的东西,抢在她之前结好帐。当我正看着母亲所买的东西接在我之后通过收银台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哈啰,夏树!」



我一把手机放到耳边,就听见了冬子开朗的声音。



「谢谢你寄信通知我。我一想到这样我们又错过了,就忍不住打电话给你了。」



「错过?」



冬子以同时含有喜悦与失望的巧妙声音「嗯」了一声。



「我也在这个秋天要调到福冈了。」



「……哦,这样啊。」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顿了一下才回答。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该用什么声音回复才好。总觉得卖场客人来来往往发出的嘈杂声在这个瞬间中断了。



「那不是很好吗?你一直很想被派任到福冈对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好快就转调了喔。」



「是啊,毕竟距离我开始工作才过了半年嘛。好像是福冈的分公司刚好有个空位,就选上我了。之前跟上司暗示说我想回家乡真是太好了。」



「不过这时间点还真是巧啊,没想到我们两个会刚好错过。」



「是啊,真的好可惜。」



冬子说这句话时语气听起来不太像很可惜的样子。不,或许她真的打从心底觉得很可惜吧,只是能回到老家比这件事更让她喜不自胜而已。



「所以夏树你什么时候会过来呢?」



「下周就会搬过去了,现在正忙着准备。」



「啊,如果只有一天的话,或许可以在大阪碰个面喔。我是预计下下周要去福冈,在那之前先请了几天假。」冬子很理所当然地提议要和我见面,让我相当高兴。当我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时,看到母亲已经结好帐,朝我这里走过来。她的后方仍旧排了一群准备结帐的人,而且感觉队伍比刚才更长了。



就在这时,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点子。



「那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虽然与大阪之间有段距离,但不算太远。」



「好啊,是哪里呢?」



母亲指着我的手机,用唇语问,「是朋友吗?」我是看到她后方尚未消失的排队队伍才想到这个点子的。我一边对边母亲点头,一边告诉电话另一头的冬子:「——是游乐园。」







我会想到游乐园并非毫无条理,而是有明确理由的。



高中二年级的冬天,我和冬子因为校外教学去了北海道。四天三夜的行程里绝大多数都是滑雪研习,学校租借了位于深山的旅馆大楼,供我们这一届大约四百多名学生住宿。



滑雪研习的部分没什么好说的,包含我在内的学生都是第一次体验滑雪,所以就只是不停地摔来摔去,弄得全身上下都是淤青而已。



不过,旅馆内的气氛倒是有些难忘之处。像是内部装潢使用了如同褪色般的色调,看起来复古又令人怀念。加上走廊彷佛重现童话世界里的街道般采用砖造墙面、旅馆内的商店也是以独立小屋的形式设置等等,换句话说,就是酝酿出一种让人误以为旅馆里混入了外国老旧游乐园的风情。而实际上旅馆里也的确到处都有很像游乐园的机关。举例来说,在走廊上行走时会突然遇见由拿着斑鸠琴等乐器的老鼠人组成的乡村乐团(当然了,那只是人偶),还会自动演奏起音乐,让人吓一大跳。



其中有一项设施格外引人注目,那就是位于挑高设计的旅馆一楼的室内旋转木马。



那座旋转木马和在百货公司的屋顶等地方看到的骗小孩的东西不一样,设置了许多用来当座位的白马或马车,还有小灯泡等豪华装饰,并以红、白、金为基调漆成鲜艳的彩色,就算和室外游乐园的旋转木马相比也毫不逊色……不,或许外围还是比室外的小了两圈左右吧,但取而代之的是座位竟分为上下两层,骑乘的时候不需要投钱,按下按钮就就可以不停地重复转动,所以在校外教学的期间,只要到了每天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就会有许多学生聚集在旋转木马四周喧闹不已。



校外教学很顺利地照着日程表进行,很快地就到了最后一天。学校在旅馆二楼的大厅让学生吃完晚餐后,就接着举办了大规模的团体活动,并在熄灯之前给予学生们一小时的自由行动时间。有的人跑到零度以下的室外打起雪仗、有的人像是要把握最后机会似地冲去买土产,也有人彷佛在炫耀般牵着情人的手四处走来走去,学生们都尽情地享受着仅存的自由时刻。



至于我呢,则是独自走向了位于旅馆一楼最后方的餐厅。虽然因为旅馆被整间包下来,餐厅并没有营业,但也只有在入口竖一个立牌而已,想进去的话还是可以进去,而且我知道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过来。



要前往餐厅一定得从旋转木马前经过,当我穿过一楼走廊,靠近挑高的区域时,发现旋转木马的后方聚集了一群人。我直觉地明白那里的人并不是在玩耍,而是发生了什么骚动。



我没有想太多地靠过去察看,结果吓了一跳。冬子就在人群的中心。



她用右手压着制服裙子外的脚,瘫坐在地上,身旁散落着破掉的玻璃碎片。其他学生全都穿着学校指定的运动服,使冬子的模样就像是孤伶伶地落在一片雪景中的一粒番茄,看起来十分诡异。



「喂,发生什么事了?」



我穿过人墙,在冬子身旁蹲下来问道,结果回答我的人不是她,而是搂着她肩膀的同班同学,一名叫作纱知的女生。



「刚才突然有个玻璃杯从冬子头上掉下来……虽然没有直接打中,但小腿好像被碎片割伤了。」



我仔细一看,发现冬子右手手指的指缝渗出了一点血。之所以会觉得她的样子看起来像番茄,说不定是视觉下意识地捕捉到血的颜色的关系。



我站起来仰望上方。挑空的高度延伸到四楼,可以看见面向这里的各楼走廊的扶手。冬子似乎就是在正下方遭受玻璃杯袭击的。那里根本不可能会有玻璃杯掉下来,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单纯的意外。



「要请老师过来吗?」



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我们的女学生如此提议。冬子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啦,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但是……」



「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我可以理解冬子的想法。如果不是意外的话,那就是人为。若这是随机找对象下手,并以此为乐的人所为再说得更好懂一点好了,如果这只是恶劣的恶作剧,那冬子就是个倒楣的受害者而已。但是,万一犯人打从一开始就锁定冬子为目标,那应该会有什么动机才对。虽然不知道冬子对此有无头绪,但如果惊动老师,把事情闹得比现在更大,说不定会为了得知动机而被问东问西、被试探不想让人知道的心事,或是传出不知道真假的谣言。毕竟光是现在就已经有很多学生聚集在这里,好奇地看着我们了。



「冬子,你站得起来吗?我们先回去房间吧。」



纱知扶着冬子站起来,人群便自动往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但冬子走路时只能拖着受伤的右脚前进套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冬子,需要我扶你吗?」



看不下去的我如此提议。



「不用了,我没事,谢谢。」



冬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明明她的眼神在前一刻还有些涣散,在回看我的时候却已经充满了力量。



「这样啊——但我很担心你耶。」



「只是被碎片稍微擦过而已,虽然有点痛,但伤口不深。先不说这个了,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拜托我?」



冬子点点头,接着以像在说「你应该懂吧?」的态度告诉我:「必须『KISETSU』一下才行呢。」



我瞬间明白为什么冬子的视线会充满力量了。



——替奇妙的事件找到合理的说明。在进入高中后的两年间,我和冬子以KISETSU为名义解开各式各样的谜题,或许也是为了应付现在这种情况吧。



我像是扛下了自己肩负的重责大任似地缓慢地眨眨眼,回应了冬子希望我可以找出犯人的愿望。



「包在我身上。」



饭店的工作人员在冬子离开时来到这里,清除了破掉的玻璃杯碎片。不过原本在玩旋转木马上的学生们难免因此坏了兴致,纷纷四散离去。我急忙叫住了其中的五个人。



「你们看到了像是犯人的人吗?」



因为觉得站着说话对他们不太好意思,我立刻直接了当地问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冬子在旋转木马的后方遭到玻璃杯袭击,从那里抬头仰望的话连四楼的走廊都看得到。犯人肯定是从那里扔下玻璃杯的,所以待在旋转木马附近的人就算目击到犯人也不奇怪。但接受我询问的这些学生却全都只顾着和我面面相觑。最后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学生代表回答。



「我们几个刚才在坐旋转木马。你也知道,那座旋转木马上面有屋顶,完全看不到上面的情况。」



旋转木马上方的确有个漆成红白条纹的帐棚状屋顶。有几位骚动后才过来的学生正坐在旋转木马上,从容悠哉地绕着圈。旋转木马的设计是底座上方的部分都会一起旋转,所以屋顶也以和木马相同的速度转动着。



「现在在这里的人又不是全都搭过那座旋转木马。刚才有人在附近观看吗?」



我再度询问后,这次是一起留下来的两名女学生中的其中一人回答了我。



「我们刚才就在旋转木马的前方喔。冬子正好隔着旋转木马站在我们的正对面。」



「哦,然后呢?」



「四楼的走廊应该是没有人,但三楼以下因为旋转木马的屋顶的关系,实在是看不到。」



我依照她的证词站到了旋转木马的前方。虽然这可能跟观看的人的身高有关系,但的确是看不到二楼跟三楼的走廊。



老实说,我一开始是从冬子所在的旋转木马后方抬头往上看,一直误以为只要从这个挑高的区域抬头往上看,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可以看见楼上的走廊。实际上却只有站到后方才看得到,而且从只有冬子受害的这一点就可以明白,如果没有什么目的的话,是不会特地走到旋转木马后方的。就算从旋转木马前方经过,也会被阴影盖住,看不到后方,一定要坐上旋转木马,才会在回转的途中进入视野。



虽然或许有目击者的希望落空了有些可惜,但我现在没有空闲可以灰心气馁。如此一来,之后调查时就可以省略四楼了,也算是有些收获,这样想应该比较好吧。接着我对他们提出了后来才想到的问题。



「认真说起来,为什么冬子会跑到那种地方呢?有人知道她当时在做什么吗?」



「虽然我并没有直接问过她本人……」



怯生生地开口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学生。



「但我在坐旋转木马的时候她的身影不时会出现在我眼前,就忍不住在意了起来。而且她穿着制服,本来就很显眼。」



男学生似乎是在担心别人误以为他一直盯着冬子看。我装作没听到他这段像在找借口的说明,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做什么呢?」



「她好像在等什么人喔,一直东张西望的。」



「……在等人吗……」



好吧,那里说不定还挺适合当作约定碰面的场所。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未免太倒楣了,我这么想,提出了更深入的问题。



「冬子大概在后方站了多久啊?」



「我们一到自由行动的时间就到这里来了。」说话的是两名女学生中的另外一人,「冬子也几乎是在同样的时间过来的。我想她从那时到玻璃杯掉下来为止大概都一直待在那里。如果她移动的话,我应该也会看到她才对。」



两名女学生和冬子是隔着旋转木马站在彼此的对面,看不到被阴影遮住的冬子。换句话说,冬子一直站在旋转木马的后方,几乎没有改变过位置。大概是她所等待的人对碰面地点有很严格的要求吧。但这让我开始好奇对方是谁了……最后我问了以下的问题。



「为什么冬子会碰上这种事换句话说,如果你们知道有人对冬子怀恨在心,或是谁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喂,这种事还需要问吗?」



一名在我们学校里算是不良少年的男学生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其他学生也意味深长地互相使眼色。



「你说『还需要问吗』的意思是?」



「就是晴彦啊。只有他会做这种事吧?」



我听到这个名字后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晴彦是上个月才和冬子分手的男学生。他和冬子不同班,参加的社团是在本校社团活动中人气特别高的棒球社,而且长得挺帅气的,所以很受女生欢迎。虽然冬子并不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学生,但晴彦在校内很有名,据说他们分手的事情马上就在整个年级传得沸沸扬扬。刚才那些学生互相使眼色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冬子甩了他……你是想这么说吗?」我太想替冬子辩驳,忍不住用了像是想吵架的口气说话。



「那是当然的。任何人被甩了都会不爽吧?」



「那应该是恼羞成怒吧。明明是晴彦劈腿冬子才对他提出分手的。」



我必须承认,晴彦的确是个很有男性魅力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人格也同样具有魅力。他上个月的假日和其他女生手牵着手走在街上,结果被冬子的朋友看到了。先不管冬子是否从这时开始就老是遇到不太好的男人,总之在发现晴彦劈腿后,冬子就开始向我寻求意见,所以我也从她口中逐一得知了整件事的详细经过。晴彦很不想分手,但冬子却态度坚决地告诉他「先劈腿的人没有权利说不」,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刚才那名长得像不良少年的男生见我口气越来越激动,便冷笑了一声。



「我说你啊,应该知道晴彦因为那件事,在大家之间的评价变得有多惨吧?」



「这个嘛……我觉得是他自作自受。」



「不就是劈腿而已吗?虽然我知道她是因为这样才甩掉晴彦,但也没必要到处宣传吧?」



我顿时哑口无言。这家伙是站在晴彦那一边的吗?认真说起来,目击晴彦劈腿的是冬子的朋友,而且我并不清楚冬子是不是到处跟人说这件事。但冬子亲口告诉我晴彦劈腿的事也是事实。



「真要说的话,你们两个交情也很不错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老是在休息时间聊天。」



「你、你怎么这么说……我们只是朋友而已。这并不是劈腿,而且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我被他的言语击中,慌了起来,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红了。



「那只是因为你找不到机会而已,好吗?如果她主动对你伸手的话,就算她有男朋友,你也会高兴地回握,然后支持她劈腿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哪会自愿接下寻找犯人的工作啊?」



我一句话都无法反驳。虽然很不甘心,但他说得很对。



不良少年看到我被他说服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满足,原本挂在脸上的凶狠笑容变成了比较柔和的表情。



「我对你们的关系是没什么意见啦,但如果你们觉得只要坚持自己没有劈腿就能说服晴彦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虽然在旁人的眼里看来,晴彦所做的事情完全就是做错事还反过来怨恨对方,但是对那家伙来说,劈腿只是彼此彼此,结果不只被甩,自己的评价还变差,所以经过刚才的复仇之后,他或许觉得终于扯平了也说不定。」



虽然他的论点毫无逻辑可言,现在的我却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有。应该说,虽然不良少年认为犯人就是晴彦,但目前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证明这一点。仅仅因为他有犯罪动机,我们就把他列入了怀疑的对象。



我对所有帮助我的学生低头致谢,让他们离开。就在这个瞬间,我的脑海突然浮现某个景象,于是我对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抛出了问题。



「犯人是否可能从这个挑高区域的某个地方——例如从那里把玻璃杯丢过旋转木马的屋顶,让它落在冬子旁边的呢?如果犯人是棒球社的社员,投掷东西对他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吧。有没有人看到做出类似事情的人物呢?」



结果那名不良少年转身踩着大步走回来,做出了像是要殴打我的动作。



「你最好不要再说那种让人觉得根本不该帮你的话,否则下次我真的会揍你。」



我离开旋转木马,爬上了二楼,前往可以看到冬子所在位置的走廊。虽然我想过应该找冬子本人询问详情,但是很不巧的,我并不知道冬子住宿的房间在哪里,而且她才刚遇到那种事,现在去追问犯人的动机或犯人可能会是谁的话,那也未免太折磨她了。我抵达目的地后,马上就体会到从一楼往上看跟实际走一趟跟所能获得的资讯量果然是完全不同的。虽然刚才没有注意到,但这条走廊正好面对着自由行动时间前我们吃晚餐和举办活动的大厅。



虽然没办法用粉碎的玻璃碎片来辨识,但那个玻璃杯应该是我们晚餐时使用的杯子吧。虽然这种玻璃杯在每间客房里都有好几个,但如果那是在晚餐的时候偷拿的,那么,从这里被丢下去的可能性并不低。为求慎重,我稍微推开沉重的门扉,偷看了一下大厅里的情况。里面虽然点着灯,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不久前的热闹气氛简直就是海市蜃楼。



走廊的扶手栏杆是垂直的,间隔很宽,外侧还有深度大约五公分的空间,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易地从这里把玻璃杯往下丢,但终究不是会因为意外而导致玻璃杯落下的地方。如果是正在吃晚餐的时候也就算了,不过之后举办活动时饭店的工作人员就已经加餐具都收拾干净了,所以大厅里或走廊上当然是一个玻璃杯都没有。



我站在扶手旁,把身体靠在上面,发现旋转木马的屋顶就在前方数公尺之处,只比我的视线高度再低一点。屋顶的模样和我在一楼时看到的差不多,形状长得像倒过来的牵牛花,漆成红白条纹,边缘用灿烂的金色装饰围起来,应该是所谓的洛可可风格吧。屋顶中央的尖角装设了一个看起来很坚固的金属配件,系着从四楼的天花板垂直降下的钢绳,大概是用来预防意外或灾难的吧。那些不知道冬子发生了什么事的学生坐在旋转木马上,让屋顶不停地旋转着,但因为这个金属配件的构造的关系,钢绳并不会跟着屋顶旋转。



话说回来,像这样一直盯着不停旋转的红白条纹看,连我也要跟着头晕目眩了。我移开视线,不自觉地仰望上方——



「嗯?」



我靠着扶手往上看,发现了一个从三楼走廊探出身子的男学生。紧接着,他注意到我之后……



「……糟糕!」



就喃喃说出这句话并跑走了。



「站住!」



当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什么都还没搞懂的情况下追上去了。我对那张脸有印象……若要说得更精确一点,则是因为我想起了「犯人会返回现场」的格言。平常就很习惯活动身体的他如果认真奔跑的话或许能够逃离我,但现在走廊上还有其他学生,而且追人的肯定比被追的还要有胜算。我一口气冲上楼梯,在面向挑高区域的四楼走廊成功逮住了他。



「我、我什么都没做喔!」



气喘吁吁的他正是晴彦——冬子的前男友。



「那、那你为什么要逃走?」



当然了,我也跟他一样喘得不得了。顺便一提,我到目前为止几乎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他有些粗暴地甩开我抓着他胳膊的手,抓了抓理得很整齐的平头。



「我听说冬子出事了,你好像正在帮忙找犯人。是那家伙刚才告诉我的……」晴彦说出了那名不良少年的名字。



「我有点在意,就跑到楼上低头察看事发现场,结果发现你在那里。我也听说你在怀疑是不是我做的,想说被你看到就惨了,所以……」



「等一下,虽然我不会说自己完全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但先告诉我你很可疑的人其实是他……」



我也说出了那名不良少年的名字。



「……是吗?」



晴彦半信半疑地说道。他似乎开始搞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伙伴了。



「你不想被我怀疑的话就帮我一下吧。只要回答两、三个问题就行了。我想想……对了,距离现在大约二十分钟前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我瞥了一眼放在走廊上的落地钟,对晴彦这么问道。



他皱起了眉头:「二十分钟前?那时候我正在逛商店喔。当时我跟朋友在一起,旁边也有很多学生,随随便便都可以找到证人。真的不行的话我还有买土产时拿到的收据,那上面应该有购买时间才对。」



晴彦从放在运动服口袋李的钱包拿出收据-摊开来给我看。根据上面的内容,他在商店购买了六项土产。时间是距离现在大约十五分钟前。我并不知道玻璃杯掉下来的正确时刻,但从我经过旋转木马的时间往前推算,应该是在二十分钟前,所以他是在当时的五分钟后去商店买了六项土产的。商店的位置距离一楼的旋转木马有点远。除非他事先拟定了非常慎密的计划,否则要在楼上走廊对冬子扔玻璃杯,然后过了五分钟就买下收据上写的东西,应该是很困难的。而且他看起来也不至于会去找其他学生帮他取得不在场证明。



「既然如此,你刚才到底在三楼的走廊做什么?」



他听到我的问题后,脸变得有点红。



「我不是说了吗?有点在意,所以想察看现场的情况啊。」



「这我当然知道。而且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故意没有走到一楼,而是从三楼往下看的心情。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只要稍微低头往下看就行了吧?应该没必要把上半身整个探出扶手,让在二楼的我看见才对。」



结果晴彦低声说了句「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啊」,然后就走到扶手旁,并对我招了招手。



「你看,有东西掉在旋转木马屋顶的边缘。」



因为他不仅这么说,还伸手指给我看,我只好听他的话探出身体到扶手外。直到刚才都还不停地转动的旋转木马,大概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时间也有点晚,学生终于玩腻了,现在已经停止转动。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东西。直到我仔细察看,才发现好像有一块东西掉在屋顶边缘被四周的装饰遮住的地方。那个东西的底色是白色,上面又有红色的斑点,大概是正好和红白相间的屋顶混在一起了。



「咦?那是什么?看起来有点像针织的布……」



晴彦以没什么特别想法的口气对眯起眼睛的我答道:「那是冬子的膝毯啦。我已经看习惯了,肯定没错。」



看习惯了。虽然这句话让我有点受伤,但我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在学校这种封闭的世界里,经常会出现范围只限于校内的流行。在今年冬天,亲手编织膝毯然后在上课时使用,已经变成我们高中女学生之间的常态了。不过,就我所知,大部分女生都不熟悉编织,所以应该是没有互相比较膝毯织得好不好的情况。应该说如果织得太好,似乎反而会传出可能是请母亲编织的谣言。



我知道冬子也仿效其他女生织了一条膝毯,而且经常使用它。如果要以冬子在教室使用它的情况来比的话,那我应该是比身为前男友的晴彦更常看到它才对。但是就高度来说,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比膝毯还要高出大约两层楼,要一眼就认岀来是很困难的。



「虽然你说已经看习惯了,但真亏你能认出来呢。」



我一这么说,晴彦就耸了耸肩。



「因为我是在三楼看到它的。」



原来如此,那样就比现在还要近很多,也比较容易认出来。而他刚才发现这条膝毯过没多久,就和我玩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戏。



「不过……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亲手织的膝毯都长得差不多,没那么容易分辨吧?就算那是白色的,我想使用白色毛线的女生应该也不少才对。」



但晴彦听到我这么说后却傻眼地冷哼了一声。



「你的眼睛在看哪里啊?只要看到那个红色的斑点就知道是冬子的了吧?难道说你已经忘记晚餐时发生的事情了?」



我听到这句话才总算彻底明白,真是太丢脸了。之所以没有正常地发挥观察者的能力,大概是冬子遇到的事情让我太过痛心,导致失去了冷静吧。



——我的意识飞向了数小时前充满了晚餐香味的大厅。



晚餐的形式和婚宴一样,七、八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就座。分组的规则则是沿用滑雪研习时每个指导老师所负责的小组成员名单,所以自然而然就变成男女分桌了。我一边和班上的男生聊天,一边尽情享用豪华美食,度过了相当愉快的时间。



当我们快吃完晚餐时,我的后方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呀啊!」



我反射性地往后看,发现声音是从同班女生所坐的圆桌传来的。发出尖叫声的人似乎是纱知,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的视线集中在冬子身上。当时冬子还跟其他学生一样穿着运动服,背对着我坐在纱知旁边的位子。虽然她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但看得出来正在安慰纱知。



「好像是弄倒玻璃杯了。」



坐在我旁边的男生低声说明给我听。我的肩膀靠向他,看见了整起骚动的全貌。倒在圆桌上的玻璃杯流出了浓稠的红色液体。旅馆准备了乌龙茶'姜汁汽水等数种饮料,纱知似乎选择了番茄汁。



迅速扩散开来的番茄汁从圆桌的桌缘滴落,弄脏了冬子的运动服和膝毯。大厅里非常温暖,其实不需要使用膝毯,但这时许多女生的双腿上还是盖着膝毯。聚餐的时候有人翻倒玻璃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因为冬子亲手编织的膝毯是白色的,纱知翻倒的饮料则是红色的,在旁人眼中会觉得情况看起来特别严重。没错,我在那时就已经看过类似番茄落在白色雪原上的情景了。



「真的很抱歉,冬子,该怎么办才好……」



冬子对就快哭出来的纱知挥挥手,回答道:「没关系啦,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你的膝毯……」



「我先回房间清洗一下喔。」



冬子从位子上站起来,平静地抬起手腕拒了想要帮忙的纱知,走向了大厅的门。她在途中对班级导师说了些什么,导师大概也明白情况,宽容地对她点了点头。冬子换好制服回来后,纱知有些不安地问道:「你的膝毯还好吗?」



冬子一边坐到椅子上一边说:「果汁没有渗进毛线里,洗一洗就变得很干净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冬子编的善意的谎言吧。



「不过房间里没有地方可以晒,我拿到走廊去了。」为了晾干住在同间房的四人使用过、湿答答的滑雪装备,房间里的门或沙发等任何可以挂东西的地方都会被拿来利用。由于我的房间也是这样,可以轻易想像出冬子房间的现况。



听到冬子说运动服是深蓝色的,污渍并不明显,只要稍微擦拭一下就好,纱知似乎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不过从我背后传来的冬子的声音,和平常比起来显得有些生硬,我想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现在回想起来,对冬子来说,今晚真是灾难不断。还是说,这其实不应该断定成单纯的灾难呢?



「……如果没有换穿制服的话,冬子应该就不会受伤了吧。穿运动服的话小腿就不会露出来了。」



我这段话有一半是在自言自语,晴彦听了却立刻对我说:「你……你该不会想说冬子之所以换穿制服也是某个人设计的吧?」



我并未回答,而是再次低头看向旋转木马的屋顶。如果是冬子把膝毯晾在走廊上,结果掉下去的话,那她晾膝毯的地点就会是在三楼或四楼的走廊扶手上。二楼的话角度不对,也不太可能把膝毯晾在有许多人出入的大厅旁边。



我听说三楼的客房只有教师住宿。特地跑去比较远的走廊晾东西感觉有点不自然,所以冬子的房间应该离这里很近我一边想一边环视走廊。大概是这层楼有客房的关系,走廊各处都沿着扶手放置了二楼没有的台座,大概有我的腰这么高,上面摆了插着白花的花瓶。至于客房的门则是等间隔地设在扶手对面的墙壁。



虽然我觉得差不多该去找冬子问问她的看法了,但就算知道她的房间离这里很近,可能通往她房间的房门却有六扇之多。今晚是校外教学的最后一夜。如果随便乱敲门,让可能待在房内的女生产生奇怪的误会,那就尴尬了。当我抱着胳臂,正在烦恼该如何是好时——



「……啊!」



眼前的房门「喀锵」一声地打开了。而且情况正好如我所愿,一从里面走出来就发出惊呼的人就是应该已经带着冬子回到房间的纱知。



「纱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想问你……」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不过纱知无视我的存在,逼问起我身旁的晴彦。她个子娇小、声音又尖,平常总是给人一种可爱女生的印象,现在却散发出彷佛可以把在棒球社锻炼过的晴彦身体撞飞的气势。



晴彦也因为没想到她会对自己怀有敌意而露出害怕退缩的样子。



「为什么……我只是刚好经过而已啊。」



「少骗人了,你一定是知道冬子的房间在这里,特地跑来探望她,好替自己加分,对吧?」



看样子,这里果然就是冬子的房间。话说回来,纱知对晴彦还真是毫不留情。劈腿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似乎有满多女生是如此看待晴彦的。



「我没事干么替自己加分啊?我已经放弃冬子了。」



「是吗?所以你是来嘲笑伤心难过的冬子的吗?难道说把玻璃杯往下丢的人就是你?」



这句话似乎对晴彦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明明一看就知道很生气,却带着好像快哭出来的表情反驳纱知。



「我哪会做这种事啊!我还是喜欢着冬子的!」



——我还是喜欢着冬子的。



我不知不觉地在脑中反刍着这句话。只因为他们曾经交往过,就可以这么直接地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吗?对我而言,那可是困难到了极点的事。



但晴彦的反驳似乎完全没有传进当事人纱知的心中。她像是要赶走晴彦似地对他甩了甩手。



「自己都劈腿了还有脸说这种话?没事的话就快点离开吧,冬子要是看到你的脸,心情只会变得更差。」



晴彦不满地嘟起嘴,没有再说出任何反驳的话。不过,他在即将离去的瞬间悄声对我说:「你一定要找出犯人是谁喔。」



我不知道他的劈腿是否有什么原因或内情,但我认为他说自己还喜欢冬子的这句话应该是真的。



「好啦,夏树同学,你找我有事吗?刚才你好像说有事情要问我,对吧?」纱知像是日光灯突然亮起来般,对我露出了平常的笑脸。



「嗯,因为也想直接找冬子问问情况,想请你告诉我她的房间在哪里。你刚才说她的房间是在这里对吧?」



我指着打开的门,正想踏入房内时,纱知慌慌张张地阻止了我。



「不行啦,不能进入女生的房间。」



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不过,冬子的脚受伤了,我不是很想带她离开房间到可以问话的地方。



「冬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到没办法走出房间吗?」



「没事,伤口好像不是很深,已经止血了。她现在情绪很稳定喔,好成熟喔,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更慌张吧。」



我想也是。从翻倒玻璃杯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她其实还挺冒失的。



「话说回来,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所以刚才正想去找你呢。」



「有事情要告诉我?」



纱知点了点头,绑成两束的头发也随之跳动。



「关于冬子为什么会站在那里的理由,夏树同学,你打听到了什么吗?」



「待在下面的人说冬子的表情看起来像在等人……」



这么说来,没有学生说冬子当时和谁在一起。纱知好像也不是和冬子一起行动才正好待在现场的样子。



「没错,冬子好像是因为某个人要找她才会站在那里的。换句话说,要找冬子的人就是丢下玻璃杯的犯人!」



纱知充满干劲地这么说。犯人在自由行动时间把冬子叫到旋转木马后方,自己则前往二楼或三楼的走廊,然后对着站在楼下的冬子的头上扔下玻璃杯。原来如此,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但是……



「如果是那样的话,冬子一开始就知道犯人是谁了吧?」



「关于这一点,冬子好像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找她的人究竟是谁。对方好像是用信件约她的。」



「信?」



我忍不住拉高声音。纱知的手伸进运动服的口袋,拿出了一张便条纸。



「我发现这东西丢在冬子房间的垃圾桶里。好像是有人在不知不觉间塞进她运动服的口袋,等到换制服的时候才发现的。就是在我翻倒了番茄汁之后。」



我接过便条纸,上面用原子笔写着简短的句子,但因为番茄汁的关系,有些字糊掉了没办法阅读。那段文字是:



希望你在自由行动时间旋转马后方来。



「……你的意思是,冬子照着这封信的指示站在旋转木马后方吗?」



「没错。」



我再次询问后,纱知点头表示肯定。



「我也很好奇她为什么要照着这封信写的去做,就问了她一下。结果冬子她说她以为是有人要安排惊喜帮她庆祝。」



「庆祝什么?」



「你不知道吗?冬子的外甥女出生了喔。」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她这么年轻就当阿姨了吗?



「她住在关西的大姐昨天生下了孩子。冬子大概非常开心吧,把手机收到的婴儿的照片现给了好多女生看。所以她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才会想说如果对方是要替她庆祝,她却对此抱持戒心的话太不识趣了。」



「竟然因此被玻璃杯割伤,我也未免太兴奋过头了。」我可以轻易地想像冬子对纱知说出这段话的情景。



看来该问的事情全都问清楚了。我看着房内再次拜托纱知。



「能请你叫冬子来这里吗?我有话要跟她说。」



「难道说……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我微微扬起嘴角回应纱知,她便又蹦又跳地回到房内,撑着冬子的半边身体,带了她过来。冬子的脸色不太好看,但疼痛似乎没有严重到连站着都会觉得不舒服。「刚才的对话你应该全都听到了吧?」■我一看到她的脸就这么说道。冬子的回答则是转头面向纱知,对她微微一笑。「对不起,纱知,能请你暂时离开一下吗?」



「咦?可是我也想知道把冬子害得这么惨的犯人是谁……」



「拜托你。」



纱知听到冬子那不容拒绝的口气后,浮现了有些受伤的表情。但她马上就表现出完全没兴趣的态度,背对着我们走开了。我可以感觉得出来,她那种像是用毛毯也没办法全部盖住、从毛毯下露出来的指尖的态度,一定就是她的本性吧。我并不是想说她很冷淡。不过,无论是犯了错而脸色发白、责备劈腿的男人或是关心受了伤的朋友,应该都不是为了对方,而是因为喜欢这样子的自己才做的吧。



走廊上只剩下我与冬子两人。虽然我想过到底该从哪里说起好,但最后脱口而出的还是可以算是结论的一句话。



「你只要装作没发现不就没事了吗?」



我用力握紧了拳头。便条纸被我揉成一团,发出了干巴巴的声音。



「要装作没看到这种东西是很简单的事吧?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冬子低下头,用颤抖的声音低语道:「……对不起。」



她承认了。这次的骚动全部都是她的自导自演。



纱知不小心在晚餐时把番茄汁翻倒在她身上是一切的开端。虽然这件事本身只是单纯的意外,但回到房间擦拭运动服时,她注意到了被放在口袋里的这张纸条,才会策画这次的骚动并付诸实行。



「我试着回想了一下,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冬子,当时你对纱知说『运动服稍微擦拭一下就好』对吧?那你为什么要特地换穿制服呢?难道说那是为了之后让大家看见你被玻璃碎片割伤……当我想到这里时,就开始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肯定都是冬子所设计的了。」



冬子换好衣服回来时声音之所以有些生硬,并不是担心纱知知道了膝毯被弄脏的事,而是她当时已经在走廊上设置好机关,要让玻璃杯落下了。



首先,她拆开清洗过的亲手编织的膝毯,剪下一段长度符合她需求的毛线。接着,她用毛线的其中一端绑住剩下的膝毯,利用吸了水的膝毯重量,以套索的方式将膝毯从四楼走廊往外丢,让毛线在连着旋转木马屋顶的钢绳上绕了好几圈。当时她缠绕毛线的方向肯定和旋转木马回转的方向是一样的吧。



她就这样把膝毯扔到旋转木马的屋顶上后,便将毛线另一端绑成了比从房间里拿出来的玻璃杯口径还要大的圆圈。接着,她把这个圆圈和长度多出来的毛线一起放在扶手外侧、深度大约五公分的空间,再将玻璃杯上下倒放放在圆圈里,藏在放着花瓶台座的阴影处。这样子就准备完成了。



只要到了自由行动时间,学生们就会擅自帮她启动旋转木马。吸了水之后摩擦力增加的膝毯会随着屋顶一起旋转,将毛线不断地缠到钢绳上,最后拉动圆圈,让玻璃杯自动落下。冬子只要在那之前走到扶手的正下方,站在可以避开直击的位置就好。



她好像在等什么人喔,一直东张西望的。



我想起了戴着眼镜的男学生的证词。冬子并不是在等人,而是很谨慎地在看守四周,不让其他人靠近可能被落下的玻璃杯砸中的位置。



在玻璃杯还没落下的时候,从二、三楼的走廊可以看见毛线,但因为颜色是白的,只要它紧紧地缠住钢绳,应该就不会太显眼吧。此外,由于冬子并不是把毛线绑在玻璃杯上,而是绕成圆圈来拉动玻璃杯,让毛线在玻璃杯从四楼掉落的瞬间就会离开,所以不需要太精确地计算旋转木马的高度或毛线的长度。



等到计划顺利进行,玻璃杯摔到地面碎裂后,冬子再拿藏在身上的剪刀之类的东西迅速割破小腿,蹲下来假装被飞过来的玻璃碎片割伤。要是她不用这种方式吸引注意力,就可能会有人看见绑成圆圈的毛线。这件事必须一次定生死,所以冬子肯定也不知道掉下来之后的毛线圈怎么样了。有可能被钢绳勾住,停留在高处;也有可能和玻璃杯一起掉到地面了。不过,只要旋转木马继续转动,毛线最后还是会被卷走才对。换句话说,冬子是借由伤害自己的身体来引起注意,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发现毛线的存在。冬子设置如此复杂机关的理由就在这里。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让大家以为玻璃杯从上面掉下来的话,只要在楼下拉动缠住玻璃杯的毛线就好了。但这样子用来启动机关的毛线就会留在自己手边,有可能一下子就被发现是自导自演。在绝对不能被人发现这一点的情况下,旋转木马是很适合用来自动回收机关的游乐器材。



「虽然现在硬是明白地揭穿这件事也没有意义,但旋转木马的屋顶上应该还留有一些证据才对。例如用来缠绕钢绳的毛线或是被拆解的膝毯。虽然你或许打算在膝毯被发现的时候用『晾在走廊上结果掉下去了』当理由,但其他东西你终究无法在事后处理掉的吧。」



【附图】



我口气平淡地继续逼迫已经认罪的冬子。她以很难听清楚的音量说道:



「丢掉信是个失败的选择呢。我原本考虑过带在身上,但被果汁弄脏了,我也没想到会有人从垃圾桶里捡起来。我刚才正想阻止纱知离开房间,但看到夏树你在门外时,就已经明白为时已晚,放弃了。」



——我在对冬子换穿制服的事感到奇怪时就已经怀疑起冬子了。但我的怀疑之所以变成了确信,是因为纱知给我看的那封信。



信上的文字并非偶然缺损,而是冬子在丢弃信之前使用擦拭运动服的毛巾等物品刻意窜改了文句。恐怕是为了在玻璃杯的机关没有顺利启动,导致写这封信的人质问她为何没有来指定的地点碰面时,可以用「信被弄脏了所以搞错地点」来当借口吧。我知道这封信上原本写了什么内容。如果冬子没有动手脚的话,那上面应该是这样写的:



希望你在自由行动时间到旋转木马后方的餐厅来。



为什么我会知道信上原本写的内容呢?答案很简单,写这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我用旅馆放在客房里的便条纸写好信,带到吃晚餐的地方,然后若无其事地靠近冬子,一边祈祷她会在自由活动时间前发现,一边偷偷地藏进她的口袋里。考虑到如果她弄掉了纸条的话会被别人看到上面的内容,我没有写下自己的名字。她应该已经看习惯我的字迹了,我想就算不写名字她也会明白的。



实际上她也的确察觉到我就是写信的人。不仅如此,她还猜中了如果去赴约的话会发生什么事,而她想要避免那件事发生。她不想自己表示不去赴约,而是借由遭遇突发事件来让我的邀约不了了之。这才是冬子引起这次骚动的动机。



在刚开始寻找犯人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可能还有别人也和冬子约好要在自由时间时碰面。我是邀冬子到餐厅碰面,而不是旋转木马的后方。因此我才会觉得「太倒楣了」。我是在感叹自己倒楣到选择在冬子已经跟其他人有约的情况找叫她出来。总之,如果冬子是和别人约好碰面才会被落下的玻璃杯割伤的话,那会认为指定碰面地点的人就是犯人是很合理的。但冬子却对偶然发现我写的信的纱知说,她是根据那封信的指示站在旋转木马后方。这么一来,她所等待的对象就不是犯人而是我。而且冬子还在信上动了很刻意的手脚,把「餐厅」两个字给擦掉。掌握这些线索之后,我就确定本次的骚动是冬子的自导自演了。



我刚才解释过,她为了预防玻璃杯的机关没有正常运作而窜改了信的内容。就这点来说,她算是满机灵的,知道要把碰面地点改成旋转木马的「后方」,也就是背面。因为在前往餐厅途中会从旋转木马前经过的我看不到该处。而当我实际经过的时候,如果不是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也肯定不会发现冬子在那里。



不过,关于机关顺利启动时的情况,冬子却考虑得不够周详。如果要捏造一个假犯人的话,就必须要找一个把冬子叫到那里去,而且不是我的人。要是纱知没有捡起信的话,她或许就会说出那样的证词了吧。但是无论如何,从她把特地动了手脚的信丢掉的举动就可以看出她的迷惘了。



可以在情急之下想出这么成功的策略,让我甚至佩服起她来,同时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在面对纱知捡到信的麻烦情况下立刻编出庆祝外甥女诞生这种好用的借口……不过,既然都要欺骗我了,我希望她可以干脆骗我骗到底。